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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 / 1)

这茶馆的老板娘很会做生意,说书人每讲完一折故事,便要休息个盏茶功夫,休整过后才继续下一折。在此期间,茶馆小二便拎着壶挨桌询问客人,看是否需要添些点心茶水,顺便收些打赏,跑前跑后很是勤快。

谢云流叫了壶新茶,见桌上那盘点心动也没动,便拒了茶点,赏了些碎银给小二,言明给那说书人。

“谢客官赏!热茶马上就来!”小二乐不可支谢过打赏,转身要走,又被谢云流叫住,问他那说书之人的来历,讲的故事又从何而来。

“哎呀,这故事据说是从东海那边传来的,向来叫好又叫座,这来历嘛,据说和故事里的某位角儿有点关系。”

“谁?”

“这事儿不好明说。”小二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伸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横切的动作,“那位……之后,咱们本来想停讲这个故事的,架不住客官们抬爱,非得要点来听,先生这才重又捡起来讲,隔三差五说上一回——你们这也是来得巧,早一天或晚一天,还听不到这故事呢!”

东海……

谢云流沉默下来,心中猜测被印证,一时有些烦躁。

人都走了,还留下这么个荒诞不经的玩意儿!

他挥手让小二离开,转头便对上李忘生若有所思的神色,后者见他看来,道:“所以,这故事背后的撰写者是……温王?”

“是他。”谢云流哼了一声,“就算不是他所为,也与他手下人有关,真真假假掺合在一起——哼!”

难怪故事中诸多只有他们师兄弟知晓的细节。

李忘生心里更不是滋味:师兄将这些往事都告知友人,可曾想过如今俱成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又看向谢云流,师兄对此显然也颇为不满,否则提起李重茂时也不至如此冷淡。李忘生思及小二先前的动作,迟疑道:“师兄,你与温王可是生了嫌隙?”

谢云流倒也坦然:“我在敖龙岛时便与他割袍断义。”

李忘生一惊:“那他——”

“多行不义,数月前就死在此处。”

这事册子上提都没提!

见谢云流神色自然,并无丝毫缅怀之色,对比说书人口中情深义重、仗义出手种种描述,李忘生越发觉得荒诞,一时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师兄最是重情重义,当年便视温王如挚友,挚友反目本该是极为伤怀之事,温王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师兄如此决绝选择割袍断义,且提及往事再无旧情可言?

见他神色怔怔,目露游移,谢云流也跟着皱起眉:“怎么,你很好奇他的事情?”

“……确实有些。”李忘生握紧茶碗,“他毕竟曾被师兄视为挚友。”且是能在他人生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一笔的挚友。

说书人讲的明明是谢云流传,字里行间却都是温王。而师兄明明是纯阳的静虚子,到头来,他与师父却成了他人生中过客。

这让李忘生如何不在意?

谢云流洒然一笑:“你若好奇,我便同你讲讲,却不必介怀。左右都已是故事故人,发生了的事情改变不了,由着它随风而去便是。”

李忘生愤愤的瞪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开。”

“倥偬一生,浮沉一世,日子总是要过的,若是再看不开,可要怎么活?”谢云流说着捻了块点心给他,“喝茶,吃些点心,我想想要从何说起……”

他神思悠远片刻,跳过了被追杀的往事,从踏上东瀛开始讲起。讲了李重茂这些年在东瀛如何性情大变,两人渐行渐远;又讲了回归中原后自己失察之下,任由他利用自己的名头和一刀流作恶多端,他被唐简提醒去收拾一刀流的烂摊子,却发现李重茂早已勾结诸多势力做了许多恶事……桩桩件件,看似很多,说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远不及说书人讲述时那般一波三折绘声绘色,却也足以让李忘生心绪难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师兄竟经历过那么多……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往事,或者说,未来。

——我果然只是师兄人生中的过客。

李忘生抬手抚上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写作“婚帖”的册子,甫见此物的慌乱与窃喜逐渐褪去,渐渐被疑惑与黯然取代。

册子中也记载了些许往事,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却远不及师兄人生那般波澜壮阔——仿佛他在谢云流的人生中,只是最不起眼的一角,云流四海,师父当年给师兄取的名字果然没错。

他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却并未出口询问。师兄说的坦然,李忘生却能看出,他对这些过往并非不在意。

谢云流的确仍有介怀。

昔日故友面目全非,曾经的情谊尽付东流,就算割袍断义,得知他做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谢云流还是难免动容。

前往西津渡的路上,谢云流是想一刀杀了李重茂的。

这几年里他四处奔忙,收拾一刀流留下的烂摊子,又与东瀛、藤原广嗣等人彻底了断,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个李重茂。只是没想到昔年故友在与他割袍断义之后,整个人彻底没了顾忌,做出这许多丧心病狂之事:放出瘟疫害人,炸了青岩万花,哄抬晟江物价……四处作恶,为的不过是他那不切实际的美梦。

谢云流原本不想理会他,以他的性子,既已割袍断义,对方所行所止便与他再不相干。然而当门下弟子将晟江见闻及调查到的因由反馈回来后,谢云流便知晓这事他不得不管了。

若再不制止,遗害无穷。

既然当初是由他将人救出,便也该由他画下休止符。

他潜入西津渡,却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朝廷与江湖义士已摧枯拉朽摧毁了李重茂手下所有势力,将他逼至穷途末路。他冷眼旁观许久,突然就没了出手的欲望。

多行不义必自毙,想杀他的人太多了,还用不着谢云流出这一刀——若非最后这厮丧心病狂,放下机关将所有人困在那仓促建成的金銮殿中,谢云流已打算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离去,一如割袍断义时所言,就此再不相干。

可情势迫他现身救人,他举刀相迎,却一度被李重茂那句“我宁愿你昔年不曾救我!”所刺伤。

他冒死救人,只是为了想让朋友活着。

可惜他的朋友却觉得活着不如死了。

终非同道。

谢云流冷眼看着李重茂被坍塌的雕梁画栋彻底埋葬,也彻底埋在了昔年种种。他最终选择了不出刀,并非不忍,而是不需。

人死如灯灭,曾经种种于他而言就此终止,余生再无相干——却又哪里想到,对方还给他留了这么大个“惊喜”等在这儿,叫忘生听了个正着!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直到片刻后说书人已休整完毕,走出来准备讲这最后一折,才将两人从沉思中唤醒。

恰在此时小二送了新茶过来,谢云流饮尽碗中冷茶,又添了一碗,将李忘生碗中冷茶倒去,换了新茶推给他。后者一言不发捧在手中,神色仍有些怔然。

但闻惊堂木一响,说书人已接着方才继续讲了起来,好巧不巧,讲的正是谢云流带着李重茂东躲西藏、躲避追兵的剧情,说的活灵活现,宛如现场亲见一般。这其中虚实叠加,有些的确如他所言,有些却是添油加醋,全盘杜撰。

谢云流听得直皱眉,偷眼看向身旁的李忘生,不由懊恼:他刻意隐瞒了被追杀的情状,就是不想李忘生烦心,倒被这说书人捅了个一干二净!

那些胡编乱造的东西若是以往听便听了,他也不会当回事儿,左右旁人如何编排也影响不到他分毫。

可李忘生却不是旁人。

一想到这些荒诞之事会被师弟当真,谢云流就觉浑身不自在,一时有些后悔:怎么方才就同意了陪师弟听完这劳什子,而不是直接叫停将人带离?

那些往事,师弟若真想知道,他亲口讲来便是,从旁人口中说出算怎么回事?

还都不是真的!

李忘生却未注意他的神色变化,拢着茶碗认真倾听。蒸汽习习,将他如玉般的面庞笼在其中,一时模糊一时清晰。谢云流隔着雾气望着他,越发看不分明他眼底神色,心中也越发没底,拇指不自觉摩挲着茶碗边沿:

忘生听这东西到底有何感触?喜欢还是讨厌?怎么一直都是这么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师弟太沉稳了就这点不好,当年他就看不懂李忘生的心思,如今依旧看不懂。

若都像今晨那般坦诚……

嘶——

手指不慎浸入茶碗,被滚烫的茶水一炙,顿时将谢云流奔逸的思绪唤回几分。他甩了甩被茶水烫到的手指,连同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的旖旎回忆一同甩去,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李忘生。见他仍拢着那碗茶一动不动,指尖与茶碗接触的位置明显红了几分,心中一凛,忙伸手过去将他手掌拉开,翻过来一看,掌心和指腹果然都被烫红了。

谢云流顿时眉头紧皱,脸色微沉:“李忘生!明知道茶碗烫还捂得那么紧,你几岁了?冷热都不知吗?”

李忘生浑不在意的收回手,将手指蜷起收到桌下,道:“比不得师兄勇武仗义,赤胆侠肝。”

“你——”

恰在此时,说书人仿着谢云流的语气口沫横飞高声斥责:“你胡说什么!这个时候说放弃,那我谢云流所做的一切为谁啊?”

谢云流:“……”

到嘴边的斥责被这高门大嗓硬生生噎了回去,谢云流怒也不是恼也不是,干脆将他面前的茶碗挪到自己面前,抬手扇风:“自己不小心还有理了?”

李忘生不应他,端正坐着望向说书人那边,继续听他绘声绘色的形容谢云流一嗓子如何叫来追兵,又如何狼狈带人逃亡。

自师兄离开后,师父重伤,师弟们六神无主,人心涣散,李忘生不得不硬着头皮担起整个纯阳宫的庶务杂事,对师兄的离开更是诸多不满,怨恨难消。他怨师兄冲动莽撞说走就走,恨他不辨好坏打伤师父,却也偶尔会想,他独自在外,究竟要经历多少艰险。

围山的神策军中不乏与纯阳交好的,也曾偷偷向李忘生透露过一些缉拿“叛贼”的进度,但那些毕竟是一笔带过的寥寥数语,自不会描述细节,仅凭三言两语,无从想象个中曲折。

说书人的讲述补全了这一节,可故事中讲述的师兄越勇武,境遇越狼狈,他越意难平,却又说不清难平在何处。

只是听得越多,越觉难过。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见他神色不对,谢云流有些担忧的蹙起眉,他瞥了眼说书人,越发后悔答应李忘生留下来听完这最后一折——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李忘生摇了摇头,任由谢云流如何询问也不开口,后者拗不过他,不由摇头叹息:“我总是搞不清你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依旧如此。”

李忘生手指一颤,垂眸不语。忽听轻微摩擦声传来,是谢云流将温茶推到他面前:“喝吧,不烫了。”

说着又调侃他道:“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还听得如此认真,你若真想知道,问我不比听这些乡野传闻更方便?”

闻言李忘生胸膛忽然剧烈起伏数下,霍地抬头看他:“师兄,你说温王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他一字一顿转述着说书人的原话,显然很是在意,“这个‘他们’,也包括我与师父吗?你孤身前去,是以为师父与我会阻拦你前去救人?”

“当然没有!”谢云流皱眉反驳,“那只是故事中编纂的情节而已,当年之事……”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宁可打伤师父也要离开。”李忘生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双拳攥紧,声音低哑,“救人时你自行前往,是怕我们阻拦你,归来时又负气离开,一走数月……不,数十年,究竟为何如此狠心?”

“我以前不懂,如今才明白,是你不愿回。”

谢云流心头巨震:“我怎会不愿回?我是……不能回。”

“如何不能回?!”

谢云流叹了口气:“因为我走的越久越明白,我若回返,只会给纯阳带来麻烦。”

仿佛应和他所言,说书人恰好讲到谢云流带着李重茂与下属汇合,前往扬州,却再度被出卖。围攻他的还有昔日旧友,一个个抛却旧情,面目狰狞喊他叛师之徒。

“世人皆知我叛出纯阳,打伤恩师,桩桩件件只会算到我头上,不会因我行事迁怒纯阳。我起初憋着口气,只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给纯阳带去麻烦,到了后来……就更不能回去了。”

说书人模仿着谢云流的语气,压低声音沉声质问:“这次又是谁告的密?”字字泣血,一个“又”字道尽悲愤,将情景渲染的何其悲壮。

李忘生倏然一颤,垂首看向面前的茶碗,似在沉吟。

见他似有触动,谢云流顿了顿,按下因耳边噪音生出的烦躁,软言安抚:“正如我先前所说,打伤师父是我之过,冲动行事亦然。忘生,你会恨我理所应当,我的确抛下了纯阳的责任,后来还做了更多糊涂事——那些过往,你想知道的,我都讲给你听,不必在意这些坊间传言。”

背景音中故事里的人还在被围攻,谢云流双拳难敌四手,终于被伪装成江湖客的官家人压制,说书人沉声怒喝:“谢云流,你以为凭着你武功高强,就能护着你想护之人吗?太天真了!”

故事与现实交叉撕扯,割裂感十足,李忘生脑海中乱成一团,拢着茶碗的手指再度收紧,牙关紧咬,不肯再言。

“别不说话。”见他又缄默,谢云流轻叹口气,双眸中盈满无奈,“忘生,你怨也好恨也罢,可否都告诉我?”

李忘生不语,似乎又在侧耳倾听说书人的故事,又似乎神游天外。谢云流有些头疼,还有些坐立难安——说书人已讲到藤原宇合出现,劝他们前往东瀛,这部分他先前有意含糊过去,并未细讲,这会儿也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样——从前文来看,恐怕少不了要添油加醋。

正要打岔,耳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啪嗒”声响,碗内水面溅起一片涟漪,又一片。

“!!!”

意识到那是什么,谢云流只觉脑中嗡鸣阵阵,几乎慌了手脚:“忘生,你——”

“原来师兄是这样前往东瀛的。”

李忘生深吸口气,语声微颤,语调却冷静。他抬手摸上胸口,按在被他放入怀中的书册上:“走投无路,割袍断义……的确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册子上轻描淡写记载的“前往东瀛近三十载”,隐藏的迫不得已,如今尽数借由说书人之口明晰,也将他胸口盘亘许久的恨意化去——李忘生终于明白了师兄那句“不能回”究竟是何意,也终于懂了他的有苦难言。

他恨意满腔时,师兄亦在经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但自己尚可开解,师兄又有何人开解?甚至他拼命救出的挚友最终也与他反目,一路走来何其艰险?

——与师兄倥偬蹉跎相比,他又有何脸面继续恨下去?

见他如此,谢云流眉眼一厉,忽然起身便要出去。

李忘生几乎是瞬间抓住他的手腕:“去哪儿?”

“去让那胡说八道的家伙闭嘴!”

谢云流已经忍了很久,若非师弟一定要听完,他早掀了那说书人的摊子:这等平白污人清白的故事早该叫停,他就多余忍了这会儿!

“别!”李忘生手上用力,沉声道:“师兄,莫要冲动!”

【“大师兄,莫要再犯大错!”】

谢云流的脚步倏然顿住,转头看向他泛红的双眼。眼前之人明明是盛年时的模样,他却恍惚看到了当初那个满脸皱纹、华发早生的师弟,那些属于少时的锐芒与倔强,尽数被时光打磨成了冷静通透,也让他忽然意识到——

他不恨他了。

谢云流心头剧震,忽然反手扣住李忘生的手腕,另一手将放在旁边的包裹摄入掌中,脚下用力,倏忽间带人冲出茶棚,于水面上轻轻一点,折身疾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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