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今年挣得足够多,明年便不准备掺和这门生意,他吃完了肉,总得让外头那些老百姓喝口汤吧。又不是什么多难得东西,种过地的人稍微瞟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傅朝瑜甚至都准备过两日就叫周围村民过来观摩,然而这一切都被宫里的成安公公给打断了。
成安公公跑去农庄见过暖棚的廉价方便之后,便知道皇上肯定舍不得放手。
他还特意去国子监找了傅朝瑜,言明皇上对此事很上心,非常上心,并且暗示傅朝瑜明年春天之前不许让别人知道这暖棚种菜的法子。
傅朝瑜沉默半晌,提醒:“这法子简单,外头的人早晚都能学会。”
“那也无妨,圣上说了,只要今年冬天没人学得会就够了。这法子,今冬绝不可叫各地商贾富贵人家知晓。”否则谁都能掺和一脚了。
傅朝瑜:“……”
不愧是那个死抠门的皇上,只顾着自己赚钱,完全不管别人死活。
鉴于往后还得在这位手底下做事,傅朝瑜并不敢得罪皇上,一切照做。
于是当日成安公公折返皇宫后,又带着宫人再次出宫办事儿。
皇上手头上的真金白银或许没有那么多,但是皇家的田产却有的是,京郊一带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皇上的。
如今为了赶上今年冬天这一波赚钱的机会,皇上令成安公公将能用上的地全都用上了。人手不够,就从太府寺抽调,从司农寺抽调,再不济就从兵部抽调。总之,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暖棚弄好。接着又雇了京郊一带的老农,让他们撒上种子种上蔬菜,趁着开春之前狠狠赚上一笔。
反正这赚的都是富贵人家的钱,不赚白不赚。至于皇庄的百姓是否会学会这个法子,倒也无妨,反正皇上也不准备长久地霸占这赚钱之道,他只要先赚一笔,剩下的才能留给旁人。
鉴于暖棚要用到大量的马粪,牛粪,导致马粪、牛粪这些牲畜粪便都变得供不应求了。京城内外一下子多了许多收粪便的人,无形之中倒是给他们多了一项短暂的生计。
傅朝瑜安心温书,不理会这些,只是下一茬菜开始采摘的时候,又让安叔备好分给各家,至于剩下的,便是谁家来得早谁家先得了。
先前那一波菜买到的人着实不多,因为前面买菜的都是几车几车往回拉的,完全不考虑旁人的活路,许多后来者连影子都没见着。只依稀听闻宫里的太后娘娘就格外喜欢这一口,皇上见她喜欢,最后将自己的那份也都送去了未央宫。这等口腹之欲的小事上,皇上一向孝顺。
外头多的是没吃到的,满心眼里就等着下一茬菜长出来他们好尝个新鲜。冬日里新鲜菜太罕见了,且这农庄里头的菜听说还比别的菜好吃千百倍,传来传去,傅朝瑜这儿的菜都快传成山珍海味了。
他们这回的确准备抢,然而不少人依旧来得慢了一步,人家早几日便已经打听到什么时候有菜了,今儿天没亮便已经在农庄外头排队守着。
菜拉出来一批,他们便买一批,以至于后面来的人连一根黄瓜都买不着。
惨,太惨了。
安叔不知听到了多少唠叨跟抱怨,只是再抱怨也没用,他们实在没有了。往后剩的菜也不多了,黄瓜茄子都摘没了,只剩下些白菜,因为五皇子爱吃嫩菜烫锅,他们家公子便没准备再卖了。
众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事情演变成如今这样,早已经不是能不能吃上一口新鲜菜的事儿的,而是旁人家有自家却没有,总觉得低人一头。平常也就罢了,眼瞅着都已经快到年下,回头若是年节摆宴,自家的席面明显不如别家的,那得多难看?
好在,峰回路转,没过半个月,市面上竟然出现了一批新鲜菜,数量极多,似乎根本都买不完。
品种虽没有傅朝瑜庄子上那些蔬菜多,大多都是白菜,茼蒿之类,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冬日的蔬菜比肉还要贵,但富贵人家不缺这点钱,尤其是听闻今年蔬菜紧俏,他们害怕旁人都买完了回头自己没得吃,恨不得一次买够一个月的量。
皇上每日都要招太府寺的人问问每日进账如何。鉴于他们种菜的时候已经晚了,皇上压根没考虑那种生长时间长的菜,选的都是白菜茼蒿这种一个月速成。时间短,来钱快,收益不菲。
皇上得意于自己的睿智,惊叹于傅朝瑜的巧思,同时算盘还敲得很响:“等这一批菜全都卖完了之后,便让司农寺去各地县乡教授百姓暖棚之法,如此既可以给他们一个挣钱的营生,也能让他们知道朝廷为了百姓生计劳心费力。”
杨直连连夸赞圣上英明,实则却想:这法子不是傅朝瑜想的吗,皇上就这么理直气壮占用了?
倘若真的要推行,直接让傅朝瑜在《国子监文刊》上面写一篇文章不就得了?还省的司农寺的人两地奔波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厚脸皮把这个功劳给占了。杨直心里闪过诸多大不敬的腹诽,面上却还笑的谄媚:“百姓们若是知道圣上体恤之心,必定感恩戴德。”
皇上听得一本满足,越发觉得自己真不愧为当世仁君。待傅朝瑜那小子顺利通过春闱跟吏部试,他们明君贤臣、上下一心,必能心想事成,所向披靡。届时他在前线作战,傅朝瑜在后方给他揽财,甚妙。
皇上挣了不少钱,旁人可能不知道,不过掌管户部的杜尚书却心知肚明,因为前段时间才跟他说了要囤积粮草。
杜尚书意识到皇上准备北伐了,两军开战伤亡不少,于户部来说更为头疼,杜尚书遂委婉提醒,道今年收成不好,民间只怕也没有什么余粮。
皇上听闻倒是默默良久,终究是没有再提此事,反而与杜尚书商议低价放一批仓库里的陈年旧粮,以及如今税法的事。
如今用的是丁税,即按照人丁来收税,不论x财产多寡。定税沿用的是前朝旧例,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可杜尚书怎么听着觉得皇上的意思似乎是要改这税法?
他吓了一跳,偏偏又不好多问。
皇上想改国子监生源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税法都要改?步子迈的太大,就不怕圆不回来?
此事指皇上与杜尚书商议过,杜尚书回去之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只是心里终究埋下了一件事,一年好几日都忧心忡忡。
外头卖菜卖得热火朝天,傅朝瑜也有所耳闻,他的菜都已经卖光了转而又有人顶上,如此也好,省的那些没买着的人继续闹事儿。
又过两日,国子监岁考应约而至。
对于其它学生而言,岁考虽然比从前紧张了些,也不过就是一场考试。但是结业班却不同,这将是他们在国子监面临的最后一次考试。若不能通过,便得留在国子监继续读书,再不通过,兴许就要被劝退了。而一旦通过,他们的国子监求学生涯也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众人便也不是国子监的监生了。
他们的确嫌弃过国子监,抱怨过功课,埋怨过国子监诸位先生,更对严厉的孙大人颇为不平,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如何能没有感情?尤其是今年以来,他们还同国子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大事。人生前十几二十年来,他们还从未有过如此波澜壮阔的经历。
这些都是国子监留给他们的回忆,临别之际,怎能一点触动都没有?正因为珍视,所以这次结业考,没有一个人心存敷衍,散漫了事的,都是全心全意的准备。
等到了考试那日,所有监生端坐于考场,全神贯注,一笔一画地答题。
没有先前的交头接耳,也没有左顾右盼,整个学堂似乎都沉浸了下来。
王纪美与孙明达监考结业班,看到这一幕,二人心中感触颇深。
曾经最让他们头疼的一批人,如今也学会听话懂事了。
王纪美冲着孙明达扬眉:“说了让你相信年轻人吧?”
孙明达“嗤”了一声,却也没反驳。
两个小老头就这么坐着看了一天,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