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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1 / 1)

靳姐说:“我在想,我要从这里离开了。如果给错表格的是我呢?我自己会怎么想,大家会怎么想?所以那天之后不久,我就跟陈述提了离职。”

闻又微呼吸都放缓了,她像是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靳姐:“我现在的工作还是述哥介绍的。我们也一直有点交情。所以,算我为陈述说一点话吧,话说你现在生陈述的气吗?”

闻又微想了又想,说:“当然。”

靳姐道:“你的成本算在他的团队里,如果你有什么决定,他不愿意承担这个部分。再往上,因为公司不愿承担这个部分,所以你们谁的团队里有这个情况就谁自己吞了吧。再往上……”她停下,笑了,“你看到的唯一在做选择的人是陈述,所以他是一个唯一具体的大恶人。”

靳姐微微挑眉:“怎么样?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一次都贡献给你了。”

闻又微几乎是趴在了桌子上,艰难地找回言语:“我……我没有别的原因要结婚,只是跟周止安已经七年了,该有个说法。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靳姐用一种美好的笑容听完她的话,然后说:“这句话里,陈述一个字都听不懂。对他来说,结果也没有区别。他只要确定有人能稳定地干活。”

闻又微长长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很可惜。没有人认为她的结婚决定跟爱情有关,或者就算认为了,又有什么不同呢?所谓爱情,所谓安全感,那太私人了。在此刻她意识到,她把事情想得简单,结婚还伴随社会身份的转变。

她开始痛苦。她唯一觉得要结婚的理由,是她喜欢周止安,而他想要一个更密不可分的联结,想要一个家。

她在愤怒的顶点想过要去找 hr 投诉陈述的行为,理性的那一面告诉她,拿到结果的概率微乎其微。太和需要陈述做业务,这里的精神跟陈述一致。最悲伤的故事是,太和已经算是一个……相对,好的选择。

那一周见到周止安,闻又微问他有没有跟老师同学说起结婚的事,周止安说导师知道他有计划。

她问:“他有什么说法吗?”

周止安说:“他说恭喜,很为我高兴。”

闻又微低头想了一会儿心事:“我知道我们说过晚的那个选项是你毕业之后,但是……依然有点太早了。我们,再推迟可以吗?”

周止安多半天没说话,似乎在分辨她的情绪,他没有问具体的原因,只是说好。

闻又微解释:“因为,项目很重要。我不想在这个时间段分心。”

“嗯,我明白。”

隔夜不可食用

闻又微知道,周止安想要的家,至少是比两个人眼下更亲密的生活状态,还有更深的具有社会意义的联结。她想,其实我给不了他的。眼下是这样。再往后呢?说不清是两年三年,还是五年十年。或许跟那个项目已经关系不大,是她想要的成就感在另一条路径上。

而矛盾在于,她无法把自己捏碎了揉进他的生活梦想里。

闻又微终于意识到用结婚来解决安全感的问题,并非明智之举。她可以说服自己一切都很好,很正常。这只是每个人在必做的人生大事上,必经的小小困难,痛苦难免,但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要学习的只是克服。

但……结婚这件事越清晰,工作对她来说就越重要,这是近乎直觉的念头。说起来可能不是很对得住周止安,近期在闻又微脑海中占据主导的是拿回项目。

陈述回来就被她请进会议室。

闻又微跟他直说:“我不愿意协助松松,因为他领导不了我。如果协助就是把他做不了的事都包圆,那和我直接来 p 有什么区别?”

陈述沉吟片刻:“出去说。”

“就在这里说吧。”闻又微坐在椅子上不动,她的态度坚决。

会议室有摄像头,平日无事没人会去调这些资料,影像权限等级也很高,相当于保密。但若有人投诉举报,原始影像会被拿出来作为证据。陈述知道有些话放在明面是不对的,所以他不会在这里说。

他静默半晌:“那你怎么想呢?周期持续一年,高投入度,做得到吗?”

“我当然可以。”

“你知道口头保证对职场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真出了问题谁来兜底?”陈述甚至露出笑容,脸上写着和气,“我也不想今天当了好大哥,明天就当傻逼了。”

闻又微没笑,转而问:“如果有更合适的选择,也不会是松松来带队,对吗?”

她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项目我们一起争取的时候我投入了多少,你看在眼里,述哥,你不该觉得我会半途而废。”

陈述看起来有点愁了,眼中甚至有了恳切的意味:“姑娘。你得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有些事一头扎进去,再抽身就难了。我把它给你,我也要冒风险的。”

闻又微不想再绕圈子,她声音不高,语气惊人平静:“我不会在这期间有任何个人重大变动。”

“诶诶,诶!”陈述连忙提高了声音打断,字句清晰,差点被吓出播音腔,“跟这没关系,我们只说工作。我们只是在聊工作的专注和卷入度。我充分支持员工的所有个人决定,这也是太和应有的人文关怀。”

闻又微看着他,笑了:“述总。我在立项期间的贡献度最高,没有人比我知道如何让它落地得更好。项目 p 应该是我,我需要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也需要我。这是我的诉求,也是业务导向的考虑。”

她又说了一句:“如果不能成为它的 p,我会选择离职。”

陈述就这样松了口:“接过去就好好做,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被替代的危机感,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闻又微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心想,换 p 这一出只是个敲打。陈述如果真有心换人,她三言两语根本掰不过来,他只是想告诉她,不要觉得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无可替代。

靳姐走后陈述能放手丢整个项目过去的人就剩闻又微,这谁都看得出来。但这份倚重有限定前缀,是给能随时在线、对工作保持高投入度的闻又微。

她没有跟周止安提起这件事,也不知该怎么提,于是就毫无交待地比从前更忙。

或许是项目太重要,或许是陈述有意试一试她的决心,这位上司变得比从前更加使人有压迫感。她体验到了靳姐所说的“不敢出错”。平日里尚在容错范围内的事,放在“即将结婚”的设定下,她的专业度忽然就变得可疑,要用更及时的响应,更周密的计划去自证“我依然专业”。

熬过艰难的头两个月,陈述逐渐松了松那根弦,他毫无意外地给了闻又微又一次晋升的机会,薪酬福利更上一层楼。在同年进太和的人当中,闻又微的晋升速度已是第一梯队。

她曾在厌工情绪到达顶点时,把陈述这个人翻来覆去琢磨。最后她发现只要用“一切为了工作”就能把他想明白。此人诉求十分稳定——要好用的能做事的员工,像打磨一把刀,他不在意小钱,只希望工具好用。

某种意义上说,“工具人”这个词形象生动,需要功能稳定、耐摔打,还有尽可能少的个人情况,把作为“人”的部分抽离出去,剩下一个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工具”。

闻又微曾爱屋及乌地选过心理系的导论课,她想如果有机会扫描一下陈述的大脑,能发现他缺少某些功能模块也说不定。他看起来也没有对家庭的需求,只有拿下新的项目,获得更多资源能令他两眼放光。

等闻又微从繁杂的工作里稍稍得以喘息,她恍然意识到跟周止安的见面频率已经变低很多。有些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但“不知不觉”这个说法也很可疑,是真的毫无知觉吗?还是知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无力干涉,就放任其变化?

周止安跟从前有微妙的不同,他不再那样“粘人”,不再有时刻跟她待在一起的需要。对闻又微的一切安排都接受良好。

闻又微有时会想,他生气了。

可是每次见到他又还是那个温柔贴心的恋人,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他们从无嫌隙。

她想不明白的时候会自己偷偷生气,觉得这算什么,工作已经消磨掉她的大部分意志,为什么还要对相处七年的人去猜心?有时又自省,是自己对他忽略太多,周止安除了接受,难道还能拉着她吵一架吗?再一想,为什么不能吵一架呢?为什么他永远沉默求全,让她甚至没有接受一次指责的机会?

他们约定过结婚的两个时间点,一个在他毕业前的寒假,这已然过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期,谁也没有点破。像一开始就被放在冰箱角落的食物,主人搁置之时就该想到,下一次拿出来的时候它已过最佳赏味期。

另一个时间点在他毕业后,如今他毕业在即,对闻又微来说是一个不断逼近却无法落实任何行动的 deadle截止日期。

她每次见到周止安都想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他的底线,等周止安自己开口:“你到底还想不想结婚?给我一个说法。”可是他没有,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配合,配合……并细致地给她尽可能的照顾。

有一个周末他来了,而闻又微出差的城市暴雨,飞机延误,他独自在家过了一夜。

闻又微回来那天周止安导师有召唤,只能先走。她回家打开门,他已离去,屋子被收拾得干净。她收到他的消息,说做好的红酒雪梨在冰箱冷藏室。金针菇肥牛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但如果晚上不想吃需要处理掉,过了夜就不能再食用。

她被难以言明的愧疚攫取了心脏,抱出那一盘红酒雪梨,食物色彩鲜艳,而周围一切似乎变成灰白。她的眼泪无端往下掉。

她在痛苦之中能清晰地捋出自己每一个念头,就像手伸进胸膛里,掏出了心脏,于是能分明看清其结构。

那是压力。她依然爱她的工作,喜欢从中获取的成就感,可她也不再能以全然获取经验的心态去做事。她唯恐出错。这使她被反复抛进焦灼的海浪里。

那是羞愧。她早先接受的观念里,爱一个人就要为他勇敢,为他付出。可她无法因此舍弃任何东西,甚至不能做到和周止安同样好。那我是真的爱他吗?也许我没有“爱别人”这种勇敢而伟大的能力,并且我羞于承认。

她知道还有一个选项——她可以换一份工作,也未必很差,将来好兼顾家庭。可这很快被她自己排除。她爱自己,爱周止安,也爱喜欢周止安的自己,这三者有先后顺序。她十分清楚,若这一次勉强自己去维持了这段关系,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不爱自己,也不爱周止安了。

周止安呢?他会怎么想?

她想到了会议室里的那个摄像头。

陈述在那个摄像头下面,讲不出不正确的话。

周止安的心里也有一个摄像头吧?叫做“风度”,叫做“人设一致性”都好。他那样的性格,疼了不说,烦了也不说,表达不满都很隐约。闻又微几乎有理由相信他近期不再粘人的表现已经算一种表态。

但也许再等很久很久,这个人都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失落。他有多能够迁就别人,她在这七年里已经深有体会。闻又微甚至开始怀疑,从前种种亲密他们算天然合拍,还是从前她就得到了足够多的迁就?

于是就只剩一条出路。她告诉自己,他们之中需要有一个人来喊“停”。

终于,那一天周止安站在她面前:“微微,我有一个机会,要出国三年。”

“什么时候决定的?”她问。

周止安:“之前一直在考虑,但没有确定下来,也没有机会告诉你。”

“是近期下的决心吗?”闻又微心往下沉了一点,又奇异地轻松些许。

周止安微微蹙了一下眉,接着点了点头。

“好。”她说。然后她久久凝视周止安,神情异常温柔。到这一步,下定了决心,痛苦和亏欠感都被按下暂停键。她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审视相恋七年的人。她发现他这样好。做这样的告别竟有些舍不得。

“你怎么了?”周止安迟疑地问。

“三年,也许会改变很多事,我们更不能常常见到了。”

周止安捕捉到她眼神中的异样,忽然开始心慌,他下意识去捉她的胳膊,语速不由自主加快:“不,微微,异地会有些困难,但我一有机会就会回来的,中途有假期,还有可以提前修完的课,我可以……”

“周止安,”她打断他,笑容里有一种对他毫无办法的意味,“你要一直这么累吗?”

周止安真切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头,他只能凭直觉去寻找此刻合适的言语,尽管他有另一种预感,这是徒劳的:“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写邮件,拨视频,到哪里都不会很远。我……”

闻又微看着他,笑得很漂亮,眼泪也同时掉了下来。

她想,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逼他证明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让大家都解脱的契机。而到了这一刻,他还在努力维持我们之间的脆弱平衡,还在好人的角色里试图消弭矛盾。

“周止安,我们……就到这里吧。”

说出这句话,像落下一把刀。

and it is

闻又微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眼睛,吐字轻而清晰:“我们在一起,走不到你想要的生活里。我不勉强自己,也不想再拖着你。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不,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呢?”他握住了闻又微的胳膊,用力到她觉得有点疼,“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是因为结婚是吗?那我们不提这件事了,不结婚好不好?”

闻又微摇了摇头,让自己说下去,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刻刀的刀尖经过那颗被剖出来的心:“周止安,你真的想过吗?还是,你只是在一个无法说不的处境当中,话赶话到了这里?”

周止安微微怔住。

她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17 岁,谁也不知道未来走向如何。一直以来没有理由分开,但也许……到了现在,也没有理由坚持下去了。”

褪色。多奇怪的想法,可她每说一句,就似乎能看到周止安褪掉一层颜色。原来人类也可以肉眼可见地失去色彩。

“我不明白。微微。为什么……”

闻又微定定看着他,忽然极轻地开口:“你的导师在给你写推荐信的时候,有问过你,结婚这个决定会不会影响你未来???的学术专注度吗?”

她说完,看到周止安短暂愣了一下,然后像被扼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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