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将他臭骂,说他不尊礼制,丧门辱风,打得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方可下地。当时举荐之位犹在,他本该上任,经此一事,才让你父亲上任。而你父亲,本不及你三叔得你祖父宠爱,难得此机,更加尊训你祖父教诲,刻板而庸,再无所施,当我听他自尽,心中除却可怜,更是可悲。”
“父亲确实如此。”晏子鱼轻声,心下难过更甚,“祖父说父亲最得他心,原来,竟是因此缘故。”
“流放之初,我去送行,你三叔没什么话留下,只告诉我晏家他还埋了一坛酒。”柳承岩顿足,微微仰颈,“我与他相识风原,一同北上,交情全由酒来,得他此言,心中难过,却无计可施。”
晏子鱼见柳承岩背影萧索,肩头因喉结滚动而颤,知他情动难抑,仰头之举,只怕是要落了泪,故才勉力抑制,一时,并不接话。
良久,柳承岩才缓缓放下,平时眼前一片热闹之景,嘶哑轻道,“越南之地,多为蛮化,僚子郡久为流放之人所居,渐有中原之象,然而我却低估了蛮人之能,权以为他能安然,却不料他们半路就为蛮人虐杀,此生,再不复得见。”
“我心之志,原在良田良政之举,经此一变,再不复昨日。”柳承岩转身,平眉冷清,“我,只想将他遗骨带回风原。”
☆、市井(二)
长街而立,晏子鱼微临逆风,柳承岩的轮廓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清晰的是他独持一心的萧索疏离,而模糊的人声鼎沸中,他与旁人,原来并无异处。
“家叔出事时,传闻蛮人食人,先生欲拾遗骨,岂非太难?”
晏子鱼根基不稳,柳承岩一上来求的就是南越流放之地的事,京师之地,她尚且吃力,何况此地遥远,即便要做,也必须得上面的权层开口才行。
然蛮化之地,于中原并无益处,朝中何苦来哉?
晏子鱼心思料定,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但柳承岩言及税赋之事,对垣市来讲,此事若能由她解决,对她的成王之路自然有益。
柳承岩丢出一饵,定有计策,听来无妨。
“何况,先生才志高远,定不会只以拾骨为志,开蛮化蛮,方是此志中心。以子鱼目前之能,全然无法相助先生,先生以为呢?”
柳承岩沉沉看了晏子鱼一眼,“子鱼之才,果然算尽人心。你不能,但垣市能。赋税之事,必须以垣市而成,但此言,不能以垣市开口。”
提及垣市,晏子鱼心中沉沉。
元帝的考量并没有错,垣市尚未登基,便有人借自己去接近垣市,然而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她?又有多少人,会把她捂在心上惦念?
她忽然,很想她。
眼前的闹市,孩童嬉闹,而她与她,以龄而论,当是其中之一,该嬉笑贴耳,牵手而闹,无所忧想,无所忧怀。
“先生,以你对家叔之心,你如此待我阿市,可曾想过,我会心寒?”晏子鱼自然是真诚的,真诚到剖开了一切来谈。
“你以诚,迫人至无可转寰的余地,确实是高明的手段,但也以此将你自己暴露于人前,再无防护之可能,即便你不拘结果,自认为强,但总有一日,你会因此得到最真诚的痛苦,一伤至深。”
柳承岩眼底忽现怜悯,叹然道,“垣市是君王,你既决意将她捂在心上,就已经把自己逼至无可退避之路。君,本就是一职用之人,尊其,是尊其职责劳心劳力,重其,是重其用万人不及,既有用,人所用之,你的阿市,并非你单一而拥。你若不明白此处,日后心寒之处,定会更多,定会失衡。你若失衡,守不住自己,便不能护她。你要习惯,习惯你的阿市,原本就是被万民利用之人,而你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