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却眯着眼睛,自嘲道:
“真的无用之功吗?方才院中,那个死者兄弟,不就上钩了么?
不要低估一些人的愚蠢程度,或者说,当亲人被杀,盛怒之下,人的理智会大幅下滑……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这纸上,说了要求铲除我这个奸佞。你们猜,以我的糟糕名声,等传扬开会变成怎样?
呵,甚至都不需要逆党宣扬,京城中,那些与我有仇的,敌视我的人们,就会主动传扬开,将逆党实行刺杀,引导到我的身上……完成转嫁矛盾。”
他幽幽叹了口气,仿佛看到即将到来的“未来”:
“相对于如幽灵般,藏于暗中,时刻会出手杀人的逆党的恐怖,我这个摆在明面上的奸臣,岂不更容易欺负?”
马阎摇头道:
“但没有用,些许言语,伤不了你。”
因为我名声已经很差了,不在乎更差一点对吗……赵都安吐槽,摇头道:
“不要小瞧舆论。这个千面神君很聪明,他知道,一旦实施刺杀,百官会恐慌,或愤怒,而这种情绪,需要有一个宣泄口,百官不敢对陛下发怒,那就只会仇视反贼……
可如今,反贼又加上了我的名字,人们的愤怒,就会朝着我来……
看到了吗,很简单,但很实用的转移仇恨的法子。
舆论的确杀不了我,但会令我很难受,而且,只要我在前头顶着,他们哪怕实施刺杀,人们也不会全然仇恨他们,而是会仇恨我。
认为这一切,是我造成的。
就像强盗来村中杀人,村民们会仇恨强盗,但倘若强盗来杀人的时候说,是因为村中某个人得罪了他们,才来杀人……
村民就会仇恨那个人了。”
海棠忍不住道:
“怎么会?或许有少数人这样想,但多数人不会这样蠢吧。不恨敌寇,却恨同胞?”
赵都安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
“不要高估人性。”
见气氛严肃沉闷,他主动笑了笑,舒缓气氛:
“好了,情况还没那么糟。起码我的名声也很恶劣,那些人,哪怕仇恨我,也只能背地里咒我死,却不敢真找我这个‘小阎王’的麻烦的。
所以,逆党既然需要我顶在前头,替他们分摊仇恨,就更不会来杀我……拿我做诱饵,大抵是钓不出人的。”
马阎叹息一声,只觉棘手。
身为武人,他从不惧怕明面的对手,却最厌烦这种暗中的鬼祟。
此前还不觉得,经赵都安深入浅出的分析,才惊觉千面神君这看似鲁莽的“刺杀”,背后有这么多算计。
偏偏,以赵都安的智慧,一时间,也想不出反制之法。
“走吧,先禀告圣上。”
马阎做出决定,三人骑马,火速离开。
……
……
当日午时。
一道从宫中传出的口谕,便递入了京城各大衙门官署的案头。
女帝经过深思熟虑,并未选择压下此案,假装无事发生,而是决定公开。
大概意思,是说匡扶社逆党丧心病狂,刺杀朝廷命官,欲亡大虞。
女帝陛下已下令,命京城禁军,连带整个京营的兵马,加强巡逻,京城进入三等戒严状态。
要百官,尤其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加强警惕。
皇党一派,更尽可能搬到衙门居住,派禁军守卫。
同时,诏衙九大堂口,全力搜捕“千面神君”,甚至请了天师府和神龙寺的部分修行者配合。
只可惜,两大修行势力的“高层”,恪守不参与权力斗争的原则,派出的术士,最高也只到神章境。
消息一出。
京城官场肃然。
本就因进入了八月,城中微凉的秋意,一下子浓郁起来。
一时间,朝堂诸公震怒,底层官吏人人自危。
而就在当天晚上。
又一名皇党小官回家途中,被伪装成“车夫”的千面神君带到僻静处,凌虐杀死。
据说死状凄惨,皮都被剥开部分。
现场,墙壁上,再次用鲜血写下相似的句子,声称杀人是为了天下苍生,要求伪帝撤回“恶政”,严惩奸佞赵某人。
接着,是第三起。
第四起……
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正如赵都安预料的那般,渐渐的,京中一些人开始敌视他。
认为是他激怒了反贼,引起杀戮的声音开始出现。
只不过,碍于赵都安这几个月展露的手腕,这些声音,也只停留在私人场所的议论中。
以及许多官员,对赵都安的态度变化上。
却并没有人,真的弹劾他。
“一群窝里横的绵羊!”
赵都安嗤笑,李彦辅的比喻,恰如其分。
……
这一日。
新家的饭厅内,赵家三口人一起吃饭。
因连日追捕千面神君,却徒劳无功,显得心事重重的赵都安闷头吃饭,胃口并不好。
忽然,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吃饭的美艳继母犹豫再三,开口道:
“大郎……”
“恩?”赵都安投以疑惑眼神,“姨娘有事?”
尤金花迟疑了下,表情怯怯地说:
“尤展德一家,白天给家里又递来了一封请柬,想邀请你吃饭,当面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