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能比这话更狠了。
哪怕是被冷待、被嘲讽、被上完就扔,许瑞言都不见得难过很久。
可这句话,等同于蒋肃仪在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不再需要你了。
一直以来,许瑞言都自认为是关系中,更被需要的那一个。所以他总是无所畏惧,习惯恃爱行凶,却忘了一切东西都有保质期限,蒋肃仪对他的难以割舍和耐心,早在两个多个日日夜夜里磋磨殆尽。
托运车被借用的村民送回来,可能是身心打击太大,下车之后,许瑞言走出一段路才恍然想起,一路在心里存着的道别话,居然一个字也没能对蒋肃仪说出口。
他蓦然回头,来时的那辆车已经化作一个极其细微的小点,汇入道路尽头的车流之中。
从村庄到这里,是比警务所还要远的,不知道是不是错开早高峰的缘故,居然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不到。
从村庄回来,蒋肃仪很快投入工作当中,在巡察这个位置上,下有能力稍次的小碎催,上有请不动的区长大佛,要忙的事反而更多;作为不可替代的地方二把手之一,当各部门人手不够的时候,一有事自然就被掰成了几份用。
在一片噼里啪啦声中,蒋肃仪驾驶托运车,顶着雨夹雪回到警务所里。
“滴”的一声,自动检测门打开。蒋肃仪摇窗放卡,平时空着的保安室居然有人影窜动。
一阵叮铃哐啷,动静还挺大。
“老蒋——你来了老蒋!老邓那老登让我跟你一块去接待!”
邓春分的大名,警务所无人敢喊,常年出现在轨道铁宣传栏的邓区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手下人戏称老登。
看见保安室一闪而过的浅金色,蒋肃仪开门下车,黑色系带长靴踏进避雨棚内,背后衣服被屋檐溅落几滴雨水。
“你这腿……”
“没事不影响,”程野一嘬着米粥杯,咬着包子从保安室出来,从略许滑稽的步伐不难看出腿伤未愈,但程野一却莫名的红光满面,仿佛格外期待他到来一样:
“咱走吧,还要陪几个投资商一块吃饭呢,干完活就放假了。”
蒋肃仪微微点了下头,又问:“车领了吗?”
程野一已经把米粥喝完,扔空杯的同时在保安室拿了把伞,推着蒋肃仪往外走:“登记员不在,走走,开咱们自己的车去。”
在交火时期被毁坏的区域急需重建,普兰自治政府又拿不出足够资金,只能忍痛和投资商分一杯羹;
这事儿本来是该区长出面的,可惜此时的邓区上远在境外采购树苗,接待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两位二把手头上。
跟纵横名利场的老总们谈生意,免不了上饭桌打太极,两人周旋客套、陪酒吃饭磋磨了一周,终于敲定了利润抽成。
最后一顿饭是在会所吃的,高消费但装修艳俗的镭射反光廊道里,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劲爆dj舞曲声。
程野一对着洗手间水池干呕,但什么都没呕出来:“……我真服了。”
蒋肃仪把黑水鬼表带摘下,垂眸把手伸到感应器下,温水浸湿搓洗。
顶部的暧昧霓光洒在两人修身的西服上,过分出挑的容貌、高等级信息素,在这种娱乐会所里,更容易被误认为是某类“少爷”。
蒋肃仪没回话,程野一也没当回事,洗了把脸,自顾自开始倒苦水:
“那老登绝对是故意的,先推我们出来卖一波色相,然后谈得差不多了再出面……真够恶心的,你知道吗老蒋?刚才那死啤酒肚都快拍我裆上了!!你没被揩油吧?”
蒋肃仪也洗了把脸,水滴顺着下颌角落下来,“没有。”
“我以为杨秘书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没想到,这些有钱老头爱搞a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啊?”程野一手撑池沿心有余悸道:“下次真不能给老登骗来了。”
好在接下来的流程没他们什么事,两人找了间空房换上原来的衣服,赶紧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临出门时,坐在前厅吧台的oga还朝他们举杯抛了下媚眼,程野一立刻十分警觉地拢了拢衣服。
“呼——真清新。”
会所外,程野一长舒一口气,转头问蒋肃仪道:“饿死了,咱找个便利店吃饭吧?”
蒋肃仪没回答。
魂丢了听不见是吧?程野一手往他肩膀一拽,正打算强行步入一间便利店,就见蒋肃仪抬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程野一:“?”
眼睁睁看见蒋肃仪坐进车里,程野一出离的愤怒了,过去敲击车窗质问:“你怎么这么没有革命友谊?”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蒋肃仪目视前方的脸:“我只是想回家吃。”
“你回家还不是跟我一样泡面香肠?以为我会信你临时买菜做饭?”程野一一脸不屑地觑他,“你家那燃气灶都结蜘蛛网了吧。”
蒋肃仪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谢谢关心。”接着又说:“那你下次有空来帮我打扫一下。”
随后便很无情地,留给马路边站着的程野一一串扬长而去的车尾气。
旧城区,警署一厂居民楼。
暮色下的水泥楼道浸透寒雨,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冰冷彻骨。
蒋肃仪从转角出现,他身上还是几天前的那套装束——修身的棉袄大衣,黑色工装裤沾灰,和明显泛旧的环境气场相合。
刚走到住处一楼,工作用的手机响了,摸出一看,却发现错拿了私人手机。
老旧机身是几年前的款式,一只图案斑驳的软胶小狗在下端摇摇晃晃。
沉默一秒,他原样拿出了工作机,点开最新一则消息。
是警务通自动发送的通知邮件,宣布他获得了三天假期。蒋肃仪没什么表情,这说明接下来的72小时,他都会处于无所事事当中。
双手揣回衣兜,蒋肃仪略微感到一丝疲倦,心想到家以后,煮点速冻水饺填一下肚子,然后就早点休息吧。
快要走到六楼,楼道中偶尔的窸窣声也越离越近,暮色被对面楼遮挡住,使本就坏掉感应灯的走道变得更加昏暗。
突然,蒋肃仪的脚步微微顿住了。
几米开外,许瑞言坐在高高的人字梯上,抬高双手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借助手机光查看是否对准灯槽。
不够强烈的莹光,也映在许瑞言擦灰的脸颊,因为灯芯总是不亮,细汗从白皙的额角流下来,单薄的蓝白棒球服像纸片一样贴在身体上。
一周不见,许瑞言似乎比之前更加纤瘦憔悴。
身处暗道的蒋肃仪微微一哂。
脚步声渐行渐近,许瑞言后知后觉发现有人过来。
这时手中灯泡刚好通电一亮,照亮他无所适从的姿势:“你……你回家了?”
蒋肃仪停在几步之外,和他隔着微妙的距离,居住的602室在右手边,只要刷一下id卡就能开门。而那张漠然的俊脸,也并未因为他的到来,而变换出任何表情。
怎么不说话呢?
许瑞言悻悻走下梯子,又将梯子合起放在墙边,回身发现蒋肃仪居然还没走,心头燃起莫大鼓舞,擦了把脸上的灰,上前问:
“好几天都不见你,是出差了吗?”
蒋肃仪深吸一口气,这是一种抗拒且有些许不耐的姿态,少顷之后,那种情绪好像被按捺住了,“之后我会让保安室别放生人进来。”
许瑞言肉眼可见的被打击到。
他沉默一阵,又勉强笑了笑,像在自我鼓励:“好吧,没关系。以后我不上来了,就在楼下等你,你看这样行……”
橘黄的光亮下,传来不知哪栋哪层模糊的吵嚷,蒋肃仪终于正眼看了过来,径直打断道:“我以为许医生已经吃够教训,不会再做一些愚蠢的事。”
“如果是发情了想被标记,请换个成人点的勾引法。”
许瑞言蓦然抬起头,蒋肃仪刷卡开门,应声而开的门后是黑黢黢的内里,正对许瑞言错愕又受伤的脸。
蒋肃仪让出一点位置,似在请他进来,同时挂起一抹凉薄的笑:“——我不会拒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