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情愿的话,你们可以回去......”蓝菱掠了眼灌木丛生的山顶,搭上弓弦,“不过,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几条壮硕到难以形容的黑影,瞬时间带着劲风带着低吼带着轰然如雷的脚步声从山体另一端怒拔而起,在空中划出极长抛物线,跃落在众人前方!
成年食人魔与精灵的体形差距本就极为悬殊,此刻面对着高速逼近的前者,阿洛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岩山在奔突。隆隆的地面震颤之下,他却始终站在原地,和远端的兄长内斯塔一样,没有半点出手的迹象。
因为蓝菱已开弓!
六道炽烈光箭从成形到破空,终至分别击中目标,历时不过弹指一挥。但在其他两名天傑星的眼里,却像是时光长河停止了流淌,生与死的转化正以抽丝剥茧的方式,细微展现。
箭芒激射,烂泥层下大块大块的土石裂岩正随着光影掠过而碎裂,飞起,六条狭长的沟渠随即笔直豁开。“嗡嗡”的力场低啸声中,方圆百丈内的雨点已皆被这股狂飚激得向上逆卷!
没有一头食人魔能够在如此威势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刀般吞吐着锋芒的劲气抢在光箭触体以前,就彻底剥离了他们全身的每寸皮肤、每条肌肉。这诡异到极点的情形,就像有一群赤膊挽袖的屠夫正在以老道手法,隐在暗处挥动着剔骨刀。仍在狂奔的食人魔纷纷纵出极远,方才倒塌成一堆散乱的白骨,夜色中炸起的血雾几已漫天。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似乎又强大了不少。”内斯塔的神情中有着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敌意,“说起来,我们兄弟败在你手上也快一年了。今晚过后,找个地方较量一下怎么样?”
蓝菱没有答话,只是在不停地,愤怒地颤抖。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对于历来坚持的原则就此被打破,却没有丝毫的悔意——排斥,并不代表惧怕,对于适才的屠戮,他只会感到快意。
“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请表示一下适当的尊重。”内斯塔忽然笑了起来,举步跨前,“虽然我知道很不合时宜,但为了这次拜访能顺利些完结,还是现在就约定个时间罢?”
“不如......”蓝菱突兀抬手,抚上弓弦,目注着同时暴退的兄弟两人,漠然道,“就在这里好了。”
“你疯了么?!”阿洛低声咆哮,欲要有所动作时,却隐约变了脸色,“哥哥,听到了没有?”
内斯塔沉默下来,静静感受着水气中逐渐变浓的腥臭味,“我明白了。在这里证明谁才是强者,的确很有意思。”
仿佛是冥冥中有着一双大手,松脱了洪荒猛兽颈中的锁链,山风刹那间就咆哮起来,将三人衣衫头发向后扯得笔直。不过片刻光景,一种更为巨大,更为恐怖的声响,已经彻底淹没了天与地的间隙。
数百头强壮的食人魔充当了第一波汹涌而来的浪头,紧随其后的无数身影中不但有着他们的同类,也可以清晰看见独眼巨人在笨拙而猛恶地前冲,遭到强力践踏的大地**不已。
倾巢而出的两个种族宛如从主峰倾泻的大雪崩,毫无滞塞地卷过岭脊,浩然压将下来。古怪的是,当精灵们出现在最先一批食人魔视野中时,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让,尽可能地向山道两旁飞纵而去。
蓝菱的箭袭终于连发,正面扯开了敌族袭来的锋线,始终将缺口维持在丈余宽阔。察觉出异样的阿洛挥动双匕,护在蓝菱身侧,一旦有敌族偏移到就近区域,便会在他手中无声绽放的乌芒下颓然栽倒。
阿洛的匕首很短,短得就像毒蛇口中的獠牙。不论它们接触到食人魔或独眼巨人的任何部位,那块皮肉便会突然干瘪下去,然后迅速溃烂成半个身体那么大的破洞。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命,两名精灵脚边的尸体开始越积越多,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的腐臭味也越来越浓。
内斯塔一直在神色阴骛地旁观着,奔涌的敌族在面对来袭时,甚至连最基本的反抗也不会作出,这就像豺狼转性般不符合逻辑。而随着翻过山脊的暗潮急剧扩张,视线所及竟似无穷无尽,一个念头猛然浮出他的脑海,执拗地不肯离去:这些肮脏的掠食者,并非前来狙敌,而是彻头彻尾的逃命!
“冲到山对面去,一定还有其他人在那边!”内斯塔抢到胞弟前方,反身抽刀,双手合握后高高跳起,如同要把天地一并劈开似的,朝着虚空全力斩下。
堪比烈日的炽芒映亮了整个山头,刀气凝出的巨型锋刃骄横乍现,如烧红的铁钎摁入牛油般将蛮族洪流一分为二,摧起大片断肢残骸。逆流而上的蓝菱越过岭颠,视线刚一触及下方部落所在,顿时完全怔住。
“往下去,别停!这样的刀势我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内斯塔大喊掠近,语声中带着难掩的惊怒。
源源不断从山下涌来的敌人仿似角马群在大举迁徙,不愿有任何形式的短暂停留。内斯塔相信只要一个不小心,自己和同伴就会被这群失魂落魄的恶兽踩成肉泥,至于先前提到的可笑比试,更是连想都不要再想。
天傑星也是凡人,一样也会死。面对着成千上万头只顾着奔逃,似乎连胆子也被吓破的蛮族,精灵们彻底放弃了各自为战,转而集中力量向山脚处突破。
混乱不堪的情形之下,蓝菱的目光始终远注着火光通明的部落前沿,正在放手杀戮的那名年轻人。渐渐的,阿洛和内斯塔也被那里酷烈的景象所吸引,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尽管自尊心在殊死做着反击,但他们还是不得不相信,已经找到了蛮族恐惧的源泉。
部落前方将近百丈宽阔的空埕,早就被兽尸所填满,放眼望去大片灰褐色的体毛在风中倾颓倒伏,宛若错过收割季节后腐败的麦浪。还有近百头最为凶猛的刺戟兽列成横阵,阻隔在血泊横流的中央地带。
那名依旧戴着老式尖角帽的摩利亚法师,孤零零地伫立在几幢独眼巨人的居屋前,手中的奇形法杖已举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与他遥遥对峙的豪,却连余光也未曾扫来,只是紧盯着刺戟兽群中信步而行的撒迦,眼神有如一匹正在看着幼崽撒欢的头狼。
三个人,一场微妙而血腥的舞剧。
撒迦走得很慢,很随意,就连扼杀生命时的探掌出拳,都仿佛在刻意节省体力一般,带着淡漠的从容不迫。他的满头黑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束得整整齐齐,而是随意披散在身后,随着每次动作轻扬飞舞,看不到任何雨水沾落的痕迹。
抬手间轻易将又一头巨兽击倒之际,撒迦耳畔传来了魔龙将夸张的呵欠声。他当即停步,转首,长长睫毛下的黑眸就像是极北之洋中凝固已久的冰壳,没有波动,也没有半分人类应有的感**彩。
“这里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早点回去喝酒罢?”豪伸着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老子可不是天天有空的。牧场的酒不错,我得趁着还没回去前多灌上几桶。”
“好啊,难得你喜欢。”撒迦微笑,整个人骤然拔起,落在了后方扑来的刺戟兽颈端,随即顿足转折,掠向它旁边的同类。
人类的体形对于刺戟兽而言,简直和狼獾眼中的鸡雏差不多。可是就在撒迦跃起的刹那,第一头刺戟兽忽然四肢一软,头颈处发出了“喀嚓嚓”几声闷响,然后带着惊天动地的狂吼轰然倒下。几乎是毫无停顿的,半空中的撒迦紧握右拳,挥出。另一头巨兽撩起的利爪刚触撞上他的拳面,便节节断裂,前肢扭曲得不成体统。碎成指头大小的骨片如暴雨般横飞四射,顿时将小半边兽体穿成了蜂窝......
山岭上的部落族人已然退尽,精灵们却还在缓慢下行着,似乎全副心神都被这方的特殊战局所吸引。蓝菱紧咬嘴唇,怔然望着撒迦轻描淡写地将那些庞然妖兽逐一格杀,适才的那次,居然仅靠着双腿的蹬踏力量,就折断了妖兽颈骨。
平心而论,他不认为自己倚仗着法器,就能达到同样可怕的摧毁力,对于发生在圣胡安牧场的挑战,内心中也隐约产生了动摇。
“这恶魔是在帮助精灵族吗?还是又有了什么阴谋,就像莉莉丝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他一定会在对战中杀了我,毫不手软罢......”蓝菱混乱地想着,脚下逐渐加快了步伐。
他不相信人类,从不。
最后一头刺戟兽摇晃着倒下时,撒迦已站到了那名摩利亚法师面前。
两人对视良久,后者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帽沿,“你究竟还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
“麦迪布尔先生,好久不见了。”撒迦笑了笑,“刚才认出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眼花了。怎么,你们的皇帝陛下对精灵族有兴趣?”
“应该说有过兴趣,但如今我们在扮演恶人的角色。”麦迪布尔淡淡地道,“精灵族拒绝了陛下的邀请,放弃成为摩利亚公民的殊荣。对于一个不再是朋友的种族,帝国就只能从利益角度考虑一切,呼啸森林里有着我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它才会遭到侵入。恕我直言,就算你想插手也挽回不了什么,现在那块土地连神魔都攻不进去。”
“我对别人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只不过恰巧有个精灵朋友,这才过来看看。”撒迦瞥了眼法师手中的短杖,笑意不减。
“后面那人也是你的朋友?古怪的家伙,我几乎不能锁定他的精神波动......”麦迪布尔极为职业性地感叹了一句,又道,“陛下让我带几句话给你,血炼之地里的每个人都能算作受害者,你是,精灵族同样也是。按照惯例,这类人之间总会有些共同话题,接触起来也比较容易。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从一开始的试探,慢慢走向成功的。”
撒迦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是啊,精灵虽然古板,但总该有点什么可以聊的。替我谢谢你们陛下,他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现在,送我一程罢。你的那个精灵朋友,就快动疑心了。”麦迪布尔抬手放出几个声势惊人的大火球术,高明的控制令张牙舞爪的焰芒在触及撒迦衣衫时就齐齐泯灭,看上去倒像是被魔法抗体消融的结果。
“你认识他?”撒迦转头看了眼山脚下行来的蓝菱,笑容中带上了一丝狰狞,“摩利亚军机处恐怕连我每顿饭吃什么都一清二楚,不是吗?”
麦迪布尔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感觉到自己正面对着一头龇出獠牙的豹,潮涌般从心底卷起继而扩散到全身每个角落的警兆,促使着他本能地抬起法杖,横在了胸前。
撒迦的右掌已按落,那根法杖在发出一声奇异钝响后,便如肥皂泡般破灭了已经成形的魔力屏障,重重回敲上法师胸膛。同时发动驭风术的麦迪布尔被这股大力拍断了整整一排肋骨,带着满口鲜血和凄厉的咆哮向后飞起,转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中。
“怎么不杀他?你果然没有另一个小子对我胃口。”豪仿佛没看到**便被迫退场的观众般抱怨着,脸上大有悻然之色。
撒迦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口中的陛下,就是告诉我七夜轮回的那个人。”
“哦?我族在人类中的信奉者?这个我可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你上次提到他掌握的黑暗力量,应该算是菲斯克皇族那一脉的拥趸,和我们龙将扯不上关系。”豪不屑地冷笑,“杀了也就杀了,不过都是些被利用的傀儡而已。”
撒迦淡然点头,视野中的三名精灵,正在向他走来,“没找到那件神器以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我首先得说服他们,至于杀人,总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