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敞而高阔的寝宫里,四处垂悬着轻扬如烟的纱幔。随着窗棂缝隙间透入的些许清风拂过,它们微微摇曳着,流转出各种曼妙姿态,仿若是在这寂寥深宫中无声轻舞。
透过这层层叠叠的阻隔,劳南多阴冷的视线直投向寝宫深处,久久停留:“母后已经睡了么?”
“是的,睡得很熟。就是到她耳边去叫喊些什么,恐怕暂时也不会醒来。所有不属于皇家军团的密卫,在今天的早些时候都被隐秘清除了。殿下,皇宫此刻在您的掌控之中。”
卡娜抬手,轻灵地结出一套术印。整个寝宫内部,很快被地面上涌起的迷蒙烟气所覆满。每一道垂幔都逐渐停止了晃动,僵直地坠拖于地。
除了气流,这些诡异的灰色烟体同时还阻断了所有声息。虽然就只是一门之隔,但寝宫的外与内,已经成为了两个毫无维系的空间。
“同样的一件事情,以尽量低调的方式去进行往往要妥当得多。”劳南多满意地微笑,道:“卡娜,你所做的一切都令人赞叹,辛苦了。”
卡娜微欠了欠身,冷艳的面容上神色恬淡:“这是我的荣幸。”
艾特蒙得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巍颤颤地起身,嘶声道:“你们......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来人,来人!!!”
一只芊芊玉掌按上了他瘦弱的肩头,卡娜冰冷的语声随之响起:“如果我是您,就一定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犹如烧红的尖针遽然间刺入了肺腑,体内传出的剧痛令老艾特蒙得沉闷地低哼了一声,软软坐回了椅中。
“怎么,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大皇子走到近前,静静地直视着他,薄削的唇边逐渐现出一丝略带着嘲讽的笑意。
老人恐惧地畏缩了一下:“劳南多,你究竟......”
劳南多缓缓摇头,叹息道:“是不是随着年龄变老,人的思维也会变得混乱起来呢?难道您就一点也不觉得,您的大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一件相当荒谬的事情?”
艾特蒙得呆呆地望向身前那双深邃如海的湛蓝眼眸,全身忽然剧烈地哆嗦起来:“是你?居然是你!”
宛若水中无声荡起的涟漪,“劳南多”的脸庞上微微波动起一层透明光华,悄然间,普罗里迪斯那英俊苍白的面容自其下隐现:“正是我,亲爱的父亲。”
这诡异地难以描述的情形,几乎要将老艾特蒙得的意志完全击溃。在急促喘息了许久之后,他颓然靠上椅背,涩声道:“你布置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皇位么?就算是今天我死在这里,你又该怎样去应对劳南多?”
普罗里迪斯脸部的异状慢慢消失,宛然又恢复了大皇子的阴森面目。目注着身前仿佛随时便会终结生命的虚弱老人,他愉悦地笑道:“恐怕皇兄盼望您早日蒙受神明感召的心理,要远远比我迫切得多。尽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的赢面都要远大于我,但是漫长的等待时间对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登上权力顶峰的人来说,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艾特蒙得无力地冷笑:“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您说的对,皇位自然是我的目的之一,但是今天我来探望您的最大原因,却是为了要抢先一步。”普罗里迪斯淡淡地道:“卡娜最近感觉到您的精神力已经相当微弱,任何一点点身体机能上的病变,都可能导致您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必须得抢在冥王的前面,亲手送您启程。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为了那个女人,你直到现在还在恨我?”老人渐渐镇定了下来。
“您是指......苏姗娜?”普罗里迪斯微笑着比了个手势。
一枚微小的风刃迅速自女法师指端凝起,激射而出。那尖锐而低沉的啸叫声方自沉寂,艾特蒙得的哀嚎便已传遍了整个寝宫!
他的右手,整整齐齐地自腕缘被切下,跌落在华贵的地毯上不断抽搐着,每一根手指都在僵硬地刨抓毯面,类似于鼠类磨砺锐齿的“吱吱”声响不断传出,直令人头皮发麻。
凄厉的惨呼声并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剧烈的痛感很快便让老人昏厥了过去。卡娜开始有条不紊地为他止血疗伤,待到回复术的光芒散尽,出现在摩利亚皇帝眼前的,仍然是这个熟悉而残酷的世界。
“既然您提起了我的妻子,那么请允许我顺便问一件始终没能弄明白的事情。是什么让您对苏珊娜抱有那么大的成见?是身份?地位?还是因为我的关系?”普罗里迪斯不经意地道。
艾特蒙得呆滞地望向光秃秃的断腕,当肢体突兀缺少了某个部分后,它看上去是如此的丑陋狞恶,就像是不再存有半分情感的人心。
“苏珊娜是个平民,即使她的父亲那时候已经是帝国的高级将领,可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老人麻木的语调中带着些许颤抖,“我一直没有授予梅隆贵族身份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你和苏珊娜在一起。本来与巴帝国联姻的人选不是你妹妹,而是你。所有已经筹划好的一切,都随着你鲁莽固执的行为而改变。至于苏珊娜后来的死,并没有人能够预料,甚至在有段时间里,我还一度认为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来。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我当年就应该接纳她的......”
“身为一个皇帝,你可以轻易得到很多东西,但同时也会失去另一些。这些年来,除了你的母亲,能陪我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很少呢。”艾特蒙得低低地惨笑。
普罗里迪斯丝毫不为所动:“您早就不应该呆在皇位上了,日益软弱的内心,不仅会毁了你自己,还会连带着毁了这个国家。”
艾特蒙得喃喃地道:“和巴帝的结盟,也是出于无奈。有一道表面上的条约来束缚,总比没有要强上许多......”
“不,在您的心里,巴帝就像是一头迅速成长起来的猛兽。眼见着它一天天变得更为强壮,更为嗜血,您和那些元老们都从心底里感到了恐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结盟的初衷,就是为了逃避。你们期望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外交手段,可以换回执政期内的和平共处。如果能够选择,您会毫不犹豫地把战争留给下一代继位者!”普罗里迪斯语声慢慢冷下,不再有半分感情,“如果有一天,阿莫罗索大帝在冥界问起您,如今的摩利亚是不是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铁血帝国,您该如何回答?在那个时候,您又会不会因为自己生前的懦弱举动而觉得羞愧?”
艾特蒙得怔怔无语,疼痛与耻辱在同时折磨着他衰弱的身心。从未有过一刻,这位摩利亚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如此之近地面对着死亡,在即将永堕黑暗的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哭泣。
“食肉者的贪婪欲望和杀戮本性,注定了它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和平。战争迟早会来,摩利亚唯一还能选择的,就只有应战,或者灭亡。”普罗里迪斯凝视着老人,眼眸深处燃起了微弱却狂热的火焰,“在皇宫内外,在帝都城,在摩利亚土地上生活的所有种族,体内流淌的都是同样好战的血液,我们天生就是征服者,总有一天,整个大陆都会在那只鹰的利爪下臣服颤抖!”
艾特蒙得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凝聚的杀机,不由紧紧蜷起了身体,疯狂地嘶嚎道:“你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皇位!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拙劣的弑父手段就会被揭穿!不会有人相信是劳南多做的,你会被绞死,活活绞死!”
“我以一个摩利亚军人的名义,裁决您有罪。”普罗里迪斯淡然道。
高速掠至的十余道狭长风刃犹如无形巨镰般切入老人身体,自各个方位破体而出。骤然拔起的凄厉哭号直如恶鬼夜啼,良久之后方才渐渐低落下去。
在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异响之后,艾特蒙得的整个上半身拖着几根褶皱的灰白色肠头,斜斜划裂坠落,跌到地上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残骸碎块。大量浓稠的血液从犹自端坐的腰身中疾喷而出,将周遭地毯染得黑红一片。
普罗里迪斯垂目望向滚落到脚边的大半个头颅,微笑道:“希望在见到大帝的时候,您能够过得愉快。”
“殿下。”卡娜轻声唤道:“您该走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