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迦探出的那只左掌,毫无悬念地被刺了个对穿,巨力仍在不断涌来,带动着他的身体,悬空划出了一道半圆形的轨迹。双脚甫一踏回到地面,撒迦的右拳就结结实实地砸上了矮人的鼻梁,凶狠而直接。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变化,仿佛那被刺穿的,只不过是肉体之外的某件物事罢了。
震天价一声痛吼爆起,那名“强大”矮人的鼻梁骨再次断裂。这一次,则是断得彻底之极,七八截碎骨垂挂着硕大的鼻翼,软绵绵地耷拉在脸上,像是条被狠狠踏过一脚肥胖肉虫。直冲脑门的剧烈痛感,让他很干脆地带着两行泪水和喷泉般涌出的鼻血直直栽倒,宛若一根突兀断折的木桩。
骨棒滚落于地,撒迦的手掌自上脱出,在拔离铁刺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木塞从瓶口中拔出时的可怖脆响。一旁的几个矮人都没有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这男童冷漠地提起大棒,重重撞上同伴柔软的小腹,在立时拔高的凄厉惨呼声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我很饿,我只想要食物和水。”撒迦站在蜷如虾米的伤者身旁,望着剩余的矮人们,一双眸子已经亮得像是有着火焰在燃烧。
山丘矮人的胆量与酒量,似乎正成反比。面对着这个平静却疯狂的男童,尽管他们要远远强大得多,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退缩。从撒迦瘦弱的躯体内隐隐散发出的一种东西,是他们所深深畏惧着的。当遇上一头受伤的狼崽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敢于上去逗弄一番,因为,狼就是狼。
在这个屋子的角落里,同样摆放着一杯水,面包数量却是先前的一倍。撒迦慢而仔细地咀嚼着它们,没有看上一眼退出木屋的山丘矮人。这些用鲜血换回的食物,只属于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夺走。它们坚硬而干瘪,廉价之极,却将他从一个软弱善良的孩子,变成了一头不折不扣的野兽。在有些时候,撒迦会暗自在心中庆幸,当初没有把红带在身边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它可以不用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一定得靠流血才不至于饿死。
掌心处的贯穿伤,可以算得上是这些天来受到的最重一处伤害。撒迦望着那个狰狞无比的血洞,走到门外拾起上衣,扯下一块布襟草草裹了一裹。他不是清楚里面的骨头有没有断,但如同以往受伤后一样,很快血液就停止了流淌,在伤口表层凝固成了一层薄痂。与伤势相比,撒迦显然要更为关心第三间木屋内的食物,天色虽然还很早,但他却想尽快得到自己的晚餐。然后抱着食物在外面的空地上睡一会,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享受。
在通往第三幢木屋的门前,撒迦顿住了脚步。他一共试着闯过五次面前的这幢屋子,只有一次侥幸过关。而其他四次,几乎连全身的骨头都给拆掉。
快快地考虑了一下,撒迦俯身拾起被矮人遗留在地上的一支骨棒,伸手推开了屋门。他无法忍受饥饿,但却早已习惯受伤。
奇异而响亮的摩擦声于一瞬间炸起,木门开处,五支弯曲如钩的利爪猛然探出,带着“嗤嗤”的破空声响,直撩向撒迦胸腹!
“吼!!!”
乌黑色泽的爪尖在撒迦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连连挥探,却丝毫不得寸进。狂暴凶戾的咆哮声直如怒潮激荡,震得天花上不断有大蓬的灰尘洒落下来,似乎就连木屋都在这可怕的声浪中簌簌颤抖,难以止歇。
每一次,这幢木屋中存在的强横生物都不一样。就在前一天,这里面还是一头尖耳利齿的凶恶狼人,而现在......
“你是什么?”撒迦注视着面前那对碗口大的碧色狞目,神色淡定。在他现在的心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残酷现实下的权衡利弊——若是踏进这扇屋门,自己能有几分把握活着出来?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清脆的“哗哗”声响,与更为暴怒的狂吼声。
木屋内,是一头阔口獠牙,金毛长鬃的蝎尾狮,它同时拥有着食肉猛兽的锋利爪牙与剧毒尾蛰,属于低阶妖兽的一种。这头成年雄狮有着极为壮硕的体形,只是踞在那里,就已经比撒迦还要高出大半,宛若一座狰狞嶙峋的岩山。将它牢牢困死在第三间木屋内的,是几根粗若儿臂的铁链。
精铁链条的两端,分别系在屋角和蝎尾狮的头颈上,正被绷得笔直。可能是由于久未进食的缘故,蝎尾狮的腹部瘪瘪地贴于身下,碧油油的一双凶睛死死地盯住撒迦,徒劳地挥动着利爪,巨口中馋涎长流,咆哮不休。
“你想要吃掉我,是吗?”撒迦缓缓踏前,蝎尾狮须毛皆竖,猛然间大吼一声,泛着金属冷光的锐爪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部划过。而这矮小瘦弱的孩子,却连眉毛也未曾跳动半分,“我在想,如果进来的话,要么就是我找到食物,要么就是你找到了食物,是这样么?”
不知怎的,狂吼不绝的蝎尾狮徒然之间狞态尽敛,带着些许惧意向后退去,喉间,低低地发出着呜咽般的闷吼声。
撒迦不再言语,漠然行入屋内,随手,将木门掩起。
紧接着,蝎尾狮疯狂地厉吼起来,一阵阵闷雷也似的撞击声自木屋中爆出,偶尔间,会夹杂着几记诡异的脆响,那是骨骼在断折时,所特有的**。
屋外,已是黄昏。
如洗的苍穹之上,轻云流转,晚霞若梦。那一轮如血夕阳斜斜地垂悬于天际,眷恋般不肯离去,仿佛,它亦有着难以舍弃的的理由。
在那黑暗而阴森的第三幢木屋内,一人一兽早已披浴着满身殷赤,却仍在做着悍野的生死博杀。
隐约间,撒迦觉得,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整个世界。
从遍布着七色幽滟的山谷,到沙石漫天的大戈壁;从荒凉的边云要塞,再至这片木屋环列的谷地之中,尽皆存在着如同夕阳一般凄艳的血红。
这饱含死亡气息,却是由生存而延伸出的色彩。它,便是这世界的基原之色,名字,叫做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