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悄然而开,出现在撒迦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石堆。磨盘大小的石块堆积重叠,令人心惊地高耸着,占据了大半的屋内空间,仿佛随时便会坍塌而下,将周围的一切尽皆碾为粉未。
没有半点犹豫的,撒迦吃力地抱起一块大石,走出屋外,将它放到远处的空埕上。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屋内的石堆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缩小着,而屋外的那个,则在逐步增高变大。
汗水,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体内轻易挤压出来,迷蒙了双眼,浸透了衣衫。撒迦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却不曾停歇过片刻。他还记得,普罗里迪斯初次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指着这堆石块,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食物,就在它们下方的某个角落里。想要填饱肚子,就必须先挪开这座石山!
那天,撒迦没能吃到任何东西。而当次日清晨他又来到这里时,却发现原本搬去大半的石堆,已经恢复了原状。又是整整一个白天过去,终于在接近子夜的时候,他找到了食物。在拼命咽下它们之后,撒迦将十根被尖锐石棱磨破的手指放入了口中,吮下了上面的面包碎屑、血污、以及尘土。那一刻,他似极了一头孤独的幼狼。
就这样,每一天撒迦都在和这堆似乎永远阻挡在面前的石块打着交道。一个没有真正被饥饿折磨过的人,根本就难以想象它的可怕。撒迦不是一只能拿木头果腹的白蚁,在普罗里迪斯的府邸中,除了水以外他得不到任何吃的东西,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着双手,去一点一点地移开这里的阻碍。
两块黑面包,一小杯水,静静地躺在石堆下的木板凹格中,这便是撒迦全部的早餐。正如每天一样,他坐在地上,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起面包,小心翼翼地吞咽着,努力不让一点残屑掉在地上。
时间,已是正午。外面的石堆在似火骄阳下投出了一道长长阴影,不时,会有几块大石从顶端滑落,骨碌碌滚向远处。撒迦细细地吃完食物,饮尽最后一滴沾满了灰尘的水,漠然看了眼通往下一间木屋的后门,直直倒在地上,合上了双目。
休憩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他站起身来,行向屋子的后门处。阵风忽起,悄然涌入屋内,浸透了汗水的麻布紧紧地贴附在身上,冰冷而粘腻。撒迦除下衣衫,随手抛在一旁,瘦骨嶙峋的身上赫然可见累累伤痕。其中一些较深的切割伤仍未收口,嘴一般大张着,黑红相间,触目惊心之极。长长地吸了口气后,他弯腰抱起屋角残留的一块大石,陡然撞开房门,将石块疾掷而入!
就算是普罗里迪斯在现场,也恐怕会被撒迦此时的表现所震惊。尽管单薄依旧,但他的动作却已变得如同一头小豹般敏捷灵巧,在撞上房门的一刹那,这个曾经腼腆怯懦的孩子脸上,甚至现出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几近疯狂的狰狞神色。
那块比撒迦体重轻不了多少的大石,在空中低低翻转着,很快,便无力地坠向地面。而自飞入屋内的那一刻起,几根坚硬的骨棒就相继击上了石身,碎屑立时飞溅四射,于闷响声中纷落如雨。
这些由山兽腿骨所制成的大棒,无一例外地有着巨大浑圆的前端,流线型的棒身,以及沉重至极的分量。在骨棒的头部,嵌夹着一些铮亮的精铁锐刺,这使得它们具备了更大的杀伤力,往往在与敌人身体做亲密接触的时候,惨白色泽的棒身会很快变成另外一种颜色——凄艳的血红。
几乎是在大石落地的同时,撒迦精赤着上身,疾冲入屋内。呼啸声中,一根骨棒向他当头砸下。撒迦侧身,闪过攻击后挥拳直捣。“波”的一声微响传出,温热的血液点点溅落,一个闷雷也似的吼声猛然大震,咆哮不休!
在这第二间木屋内,执着硕大骨棒的,是六个和撒迦身高若仿的山丘矮人。他们有着粗短强悍的四肢,浓密茂盛的体毛,和暴烈如火的性格。与居住在南方平原上的远方亲戚——红矮人不同,这些嗜酒如命的家伙对矮人一族传统的冶炼铸造术兴趣缺缺,却酷爱好勇斗狠。强壮的身体赋予了山丘矮人惊人的力量,那沉重之极的骨棒在他们的手里,简直轻盈得有如一根被舞姬曼妙挥动的丝带。
撒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几个矮人打交道,他的目光游移在周遭各处,一贯迟滞僵硬的步伐已变得灵活而轻敏,接连避闪着四面袭来的夹击。在撒迦的正前方,一个山丘矮人单手捂住鲜血长流的鼻子,怒吼着将骨棒舞成了一团白影,向着他大力挥劈而下。
山丘矮人大多穿着手工粗糙的藤甲,他们的躯干上虬结着铁石一般坚硬的肌肉,仅靠着双手,撒迦极难对这些矮壮怪物造成伤害。在很多次对战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矮人们的一个弱点。他们那硕大的红鼻子,脆弱得有如婴儿,往往一记力量不大的打击,就会令得矮人鼻血喷涌,极难止歇。
这是无数伤痕与鲜血换回的经验,代价昂贵,但却极其有效。
撒迦在力量方面要远逊于山丘矮人,灵活程度上则要胜出一筹。骨棒挟卷的猎猎风声与矮人们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他忽地伏低身体,让过了横向扫来的棒身,扑到受伤的那名矮人近前,闷声不响地又是一拳挥出。可怜那矮人的一只手犹自按在鲜血狂喷的鼻子上,被这股不大不小的力量陡然砸上手背,只听到“啪嗒”一声脆响,却是鼻梁骨再也承受不住,极为悲惨地断为了两截,歪向一边。
那山丘矮人又痛又怒,只觉得一股甜腥的液体由鼻腔倒灌回嗓口,汹涌若潮,顿时翻起了白眼,剧烈呛咳起来。模糊不清的嘶吼声中,他弃去了骨棒,一手捂鼻,一手抚向咽喉,神情极为痛苦。风声袭来,撒迦双手拾起地上骨棒,猛地回身格档,砰然一声大响,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小崽子,不要以为前几次从这里闯过了关,就可以低估我们山丘矮人。”矮人中的一个抛弄着手中大棒,得意洋洋地大笑道:“这些武器的威力是不是还算凑合?玩这个,我们可要比玩那些刀枪顺手得多!”
“如果你们在第一天就使用武器,而不是空手,那我早就已经死了。”撒迦缓缓站起,迸裂的虎口处鲜血汩汩而下,在手中紧握的骨棒上蜿蜒出道道赤痕。他低垂着眉眼,面对虎视耽耽的几个山丘矮人,语气中却是超越年龄的镇定淡然,“我知道,你们从来就没真的想过要杀我,就算是我现在站在这里不动,你们也不会上来敲碎我的头。难道不是吗?”
六个矮人面面相觑,神色俱变得古怪之极。被打断鼻梁骨的倒霉蛋挠了挠后脑勺,一时倒是忘却了疼痛:“万能的森林之神作证,我一直都以为这小子是个哑巴!”
撒迦漠然抬头,淡淡地道:“给我食物和水,我累了。”
“你......你得靠在对战中抢到它们,就像平时那样。”一个矮人结结巴巴地道。并不太高的智商注定了他的迟钝,在这一刻,他甚至对眼前伤痕累累的男孩产生了一丝怜悯。
撒迦直视着他,一字字地道:“再打下去,你们中间会死人。”
那矮人愕了一愕,等到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大笑,但笑声却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半点也难以发出。
因为撒迦说完这句话,就径直走向了他,眸子里,带着一抹奇异的光亮。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强大,狂妄的小东西!”鼻子犹在流血不止的那名矮人被撒迦表现出的傲慢所激怒,劈手抢过同伴的骨棒,疾挥而出!
撒迦抬臂横格,本就破裂的虎口再次深深迸开,身躯猛然大震之后,手中的骨棒远远飞出。他似乎是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形,半点也未曾停顿地空手直上,竟是以一只肉掌抓上了对方棒首锋锐的铁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