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纪寄褐一听就更不干了,但面对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真的会功夫的厂公,他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拉着絮果去一边做法,诅咒他:“就咒他做饭不成功吧。”

话音刚落,灶台上很难糊的石鏊饼,就传来了一丝丝的焦味。

连亭:“!!!”

不苦:“!!!”

只有絮果“哇哦”了好大一声,充满钦佩的看向了不远处的不苦叔叔,竟然真的诅咒成功了,好厉害啊。

不苦大师却没有惊喜只剩下了惊吓,救命,他可是知道连亭有多重视给儿子做的这个饼的,赶忙解释:“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真的想让你不成功,你信吗?我也没想到我能有这个本事啊,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没想到三清这回这么讲信用。”

总之,不苦被直接赶出了厨房,连大人又着急忙慌重新给儿子烙了一锅,虽然有些仓促,但结果好歹是好的。絮果在那天的晚饭桌上,终于还是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石鏊饼。

有甜的,有咸的,但絮果最喜欢的还是红糖馅的。

只一口,就让小朋友惊讶的睁大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不好吃?”连亭忐忑极了,他自己尝过,觉得味道还行,但他不敢保证他儿子也会喜欢。

絮果却摇摇头,在珍惜的把入口的饼子全都咽下去后,才对阿爹说:“和我阿娘做的一样好吃哦。”准确地说,是非常相似,絮果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像,但就是和别的石鏊饼不一样。

连亭哭笑不得:“你吃过别的石鏊饼吗?就敢说和别的饼子不一样。”

小朋友一愣,对哦,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吃过别的石鏊饼,然后就咯咯的笑出了声,傻乎乎的,像个鸡宝宝。

只有不苦大师这边依旧凄风苦雨,因为做好的饼子没他的份儿。

他坐在一边撇嘴,摆出一副“谁稀罕啊”的表情,手里却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了一个苦瓜,也不吃,就是用割手把肉的小刀切着玩,切出了一个又一个好似在呐喊的奇怪苦瓜片。

絮果在看到后惊为天人,想拿饼子换苦瓜,好第二天拿去学校给犬子和小叶子看。今天的白萝卜就是犬子带去外舍的,他在他家后厨发现的,一共三根,都很不正经。絮果有了新奇的发现,也想分享给朋友。他先看了眼阿爹,确定他已经不生气了,才赶忙去和不苦叔叔商量。

不苦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生怕絮果反悔似的,火速完成了交易。然后就当着连亭的面,一口吃掉了他好不容易换来的胜利果实。

连亭:“……”也不怕噎死你。

连大人今天也在后悔当年为什么要被不苦救呢。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概吧,至少絮果很开心,他不仅吃到了好像阿娘做的饼子,连习作内容都有了。

自从开始学习押韵,明白了什么是“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之后,夫子就要求他们在习作里也尽可能的写对子或者诗词了。习作的字数要求不算多,能写够八十到一百个字就行,但絮果一个连官话都说不明白的江左人,又怎么能写明白押韵呢?

为了在这次写家人的习作里拿到高分,絮果就只能另辟蹊径了,技巧不行,内容来凑。他觉得写阿爹做饼就很与众不同,谁家的爹也不会这么做。

如果没有饼子这事,他大概就只能编个什么他生病了阿爹在大雨里背他去找大夫的故事了。

说真的,如果可能,絮果实在不行再这么糊弄功课了。

“这次得高分的习作,不仅能被表扬,还会被张贴出来哦。”不过,絮果平日里其实也不是一个多么追求这些的小朋友。

不苦一眼就看破了絮果:“说实话。”

“但如果写的不好,就要重写。”絮果一点也不想再写一篇,他真的很苦手。

“早说啊。”不苦大师啧了一声,然后就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保证絮果能一鸣惊人的习作题目——《我的督主父亲》。

作者有话说:

寄褐:宋代的一种称呼,也是在宋代就被禁止了。

认错爹的第四十六天:

《记,我的督主父亲》

我的阿爹叫连溪停,是东厂厂公很亲民。

阿爹的眼京圆圆的,嘴巴红红的,脸旦白白的。

阿爹每天都很忙,就像一头大o羊。但阿爹总会记得给我买玩具,买冬衣,还会亲手给我做好吃的石o饼,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木一样。

我拥抱住阿爹,就像捕捉到了月亮,他很温暖,又不刺眼。

絮果憋了三天,终于憋出了这一百零九个字。别问他是怎么知道准确数值的,他一个字一个字数的他还能不知道?还来回数了整整三遍呢!

这篇习作里既有起承转合,又有排比和比喻,还有好几个押韵。

絮果对草稿的前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等确认无误后,才正式誊抄到了有不苦叔叔提名的宣纸上。小心翼翼,横平竖直,一个多余的墨点都没有留下,小朋友顿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他插着腰,挺着胸,站在书桌前再次通读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他觉得他就是押韵之王。虽然有点为了韵脚不顾他爹死活的嫌疑,但总之他超棒的!

不苦大师本来在一边盘腿打坐,看见絮果这幅满意的不得了的样子,就也好奇的把头凑了过来,等一目十行拜读完絮果的大作,他便忍不住“不耻下问”:“敢问先生,眼睛的睛不是这么写的吧?”

还有脸蛋的蛋,一模一样的模,更别提其他直接画圈的地方,只这么粗略看下来不苦就发现了至少五个错漏。

“我们还没有学这几个字啊。”连先生理直气壮。

絮果才上了一个多月的学,又能指望他学会写多少生字呢?事实上,哪怕是在这篇习作成果里,也有不少字是他超前跟着小叶子学的。尤其是阿爹的名字,可难写了,他私底下练习了好久,也是他除了自己和阿娘的名字以外,目前写的最好看的字。

絮果还情不自禁的在他爹名字旁边画了一朵小花,用以表达自己抑制不住的喜爱之情。

“你不会写,就硬编一个字凑上去啊?”不苦啧了一声,你这么牛逼,你夫子知道吗?

絮果没着急回答,而是努力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自认为委婉的表示:“叔叔,你是不是没有上过学啊?”

不苦:“???”

“这是《广韵》里的直音标注法哦。”用相同音节的简单字,来标注另外一个更复杂的字。

“如果能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音标就好了。”絮娘子过去总这么说,“可惜那个天煞的葛朗台没采纳。”

“葛朗台?”年纪更小一些的絮果坐在回忆里,像朵大大的向日葵,不管阿娘走到哪里,他的头和目光总会追到哪里。

“就是说特别、特别抠门且小气的人。”阿娘如是回。

絮果很快就从回忆中抽身,看向不苦叔叔:“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注音?”

絮果一旦学会了什么,就会非常有分享欲。之前他还觉得大人们肯定学过广韵,就不太好意思继续班门弄斧。但是如今嘛,絮果期待地看向了他好似失学儿童的纪叔叔,都快要把“我想上岗当夫子”的兴奋写在了脑门上。

他甚至已经提前开始在心里计划盘算,自己今天当直讲,明天就能升助教,那后天就是五经博士啦!

然后,呃,然后是什么?当司业?

不苦大师一脸悲愤:“我也是上过学的好吗?就在泮宫!”不过,他确实是把学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夫子了。絮果这么一提,不苦才终于跟着模模糊糊的有了一点印象,“注音还有譬况和读若嘛,对不对?”

絮果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学着杜直讲的语气说:“看我干什么?看书啊。这可是一道送分题。”

不苦:“!”总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啊,救命,他被一些死去的记忆攻击了。

不过,大师至少知道了絮果的意思就是他没说对。他不死心的又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依靠翻开小朋友的课本,才终于发现了被自己遗漏的最后一种注音法——反切。这是什么鬼?他研究了半天,都没搞懂反切到底是怎么注音的。这样看来的话,他确实是……

“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絮果立刻接话。他这也是和他娘学的,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义务教育,也不影响他灵活运用在合适的地方。

然后,这天很晚回家的连大人,就看到不苦在追着他儿子满书房跑。

虽然絮果也笑的很开心,但连亭还是彻底死了请好友来给儿子当夫子的心。不苦只会耽误他儿子上进!就像那一窝狐獴!最近狐獴一家被明令禁止进入的地方,从拔步床扩大到了书房,连亭已经好几次发现儿子只顾着和獴娘玩,而分心不好好写功课了。

“你在想什么?”不苦止步,驻足在好友身边撩闲。

连亭也是据实以告,没有半点隐瞒:“我在想我要不要在絮哥儿的书房门口也立块牌子。就写不苦和狐獴不得入内。”他还商量着问了一句,“你更喜欢花梨木还是桃木?”

不苦本想说“我想要问候你老母啊”,但再一想连亭和他亲生父母的关系,连亭大概只会满不在乎的回一句“你随意”,就换了一句嘲讽:“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啊,连狗剩?”

“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连亭“含蓄”一笑。

不苦大师只能选择精神胜利法,他在心里想道,你儿子为了押韵,说你是大o羊你知道吗?不,你不会知道了,因为老子不打算告诉你了!

等等,这个o是什么?羚羊吗?羚的近音字是什么啊?好像还真的没什么比较简单的近音字,那确实只能画圈了。啊,不是,他终于想起来反切是什么了,反切就是在这种无字可用的时候,再找两个更简单的字组成一个音。哈,絮果的反切也没学好。

总之,连狗剩你就等着当羊吧!明天老子就给你买两个羊角回来!

大师说到做到,出家人从不打诳语,隔天就真的让童子往东厂衙署送了两个让连亭百思不得其解的羊角。破笔还以为是大师出了什么事,要用羊角当隐晦的求救信号。连亭却很了解朋友,明白不苦就是纯纯发疯,直接把羊角扔到了一边没管。

而在此时此刻的外舍里,杜直讲面对絮果的习作,拿着宣纸的手都有点抖。看得出来“我的督主父亲”这几个字是鹤子先生写的,也看得出来“记”是絮果自己补在边上的。

但他真的不能理解,厂公到底是怎么同意让儿子把自己比喻成山羊的啊。

“是绵羊哦。”絮果站在夫子的书桌旁,踮起脚,偷看夫子现场给他的习作评分,顺便“公布”正确答案,“我会写山字。但我感觉山羊好凶啊,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还被一头山羊追着跑过,把鞋都跑丢了。我阿爹那么温柔,肯定更像绵羊呀。”

杜直讲:“……”连督主?温柔?咱俩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瞎了,而我很确定那个人不是我。

不过,有一说一,杜直讲觉得絮果的最后一句写的很好,“我拥抱住阿爹,就像捕捉到了月亮”,虽然它既不押韵,也没什么技巧,就只是最简单的比喻,但胜在意境极佳。

杜直讲这种有点文青的读书人,对这种意境根本把持不住,他特意圈红,送到了更上一级的房助教那里。

只有比较优秀的文章,才会送到房助教等几个博士助教眼前,他们会优中选优,决定出最终能被张贴出来的优秀习作。

杜直讲觉得絮果这篇十拿九稳能被张贴,但他没有直说,只是低头告诫小朋友,那什么“嘴巴红红的,脸蛋白白的”就别再出现了,很丑陋,真的太丑陋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排比。就像絮果那七扭八歪的字和鹤子先生的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让人不忍直视!

有些时候,不去细看才是一种温柔。

当天下午,有关习作的助教反馈就出来了,絮果这篇认真写了三天的文章,不出意外的得了甲上,要小朋友站起来全斋朗诵的那种。

但是并没有被张贴。

杜直讲对此很诧异,特意私下里找了房助教理论:“怎么没有张贴?你没看到他的最后一句吗?”在絮果他们这个年纪的小郎君里,有几个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他觉得连小郎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虽然他不会怀疑自己搭档多年的好友,但他还是从为人师表的角度替絮果站了出来,想问问房助教是不是有其他助教因为之前被东厂提审而记恨上了絮果。

“你肯定不会,我了解你。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就行。”

房助教幽幽地看了过来,就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不想吗?在长叹了一口气后,他才道:“你知道这个习作被张贴出去之后,是有可能被接送郎君们的家长看到的吧?你觉得厂公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被比喻成绵羊吗?”

你从人性的角度考虑问题,但我们是从人命的角度考虑啊。

“……”杜直讲陷入了沉默。他必须得承认,为了絮果,为了厂公,更是为了他们其他目击者的小命,好友的决定才是对的,“抱歉,错怪你了。”

只是在杜直讲的内心深处,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么努力的连小郎,想着以后要弥补一下吧。

而连小郎本人……

对这一结果不知道有多开心。

虽然他的习作没有优秀到能被张贴出来,但也没有糟糕到需要重写啊。还有一句被圈红的好句,让他觉得骄傲极了,他可真厉害啊!

而且,絮果时真的不太想被张贴出来。

因为这次得甲上的都是能写诗的小郎君。好比他的好友小叶子,虽然他的习作只有短短的八十几个字,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短小精悍,里面甚至包括了一首八句的七言小诗,对仗工整,音韵和谐。小叶子在课上念出来的时候,全斋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他真的太厉害了,衬得其他一起得甲上的人都好像绿草一样。

絮果很庆幸自己没有和小叶子排在一起。因为、因为他偶尔也会要面子啊,至少他不想成为唯一一个没写诗而被张贴出来的小朋友。

当然啦,絮果和叶之初后面也没空再关心自己都写了什么,他们全团团围在司徒犬子的书桌前,安慰着需要重写的他。只有极个别的小郎君被要求重写了,犬子不幸正是其中之一。

犬子不觉得是自己的文笔问题,只觉得倒霉,他懊悔万分:“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写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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