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的声音在瞬间变得尖锐：quot那么王爷的意思，究竟是要我嫁给阿晋呢，还是借我和阿晋婚后让小姐小住清凉台，究竟是方便我们姐妹相见呢，还是方便王爷与小姐相见？有些话，王爷大可说的明白。quot
浣碧的尖锐和锋利似一把薄薄的刀片，一下一下刮在我脸颊上，让我羞愧而无地自容。我喝止她：quot浣碧！quot
我的脸色必定是苍白了，玄清蹙眉道：quot浣碧，你是在帮你的小姐，还是伤她的心呢？quot
浣碧见我脸色大变，不由也着了慌，拉着我的衣袖低声呼唤：quot小姐quot
玄清的唇色微微发白，托住我的身子，呼道：quot嬛儿！quot
我在巨大的震动中怔怔立住，他从没有这样称呼过我，嬛儿——以我旧日的闺名来称呼我。很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的名字，即便玄凌，亦是称呼我quot嬛嬛quot的。这一瞬，我的心情且悲且喜，恍惚中，竟有一种与往事重逢的感觉。
然而，那种感觉只是入闪电般的一瞬，我很快冷静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冷冷拨开玄清扶着我的手，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矜持，轻声道：quot我的法号是-莫愁。quot
莫愁，这个名字，生生隔断了我与往事的不舍。如今，我是带发修行的莫愁呵。
他的神色有刹那的失落和深重的哀伤，默默松开手去。
我淡缓了语气，quot浣碧是女孩子家，到底是害羞的，这样匆匆说定婚事也不好，不如回去之后，我细细问了她意思才好。quot
quot不用quot，浣碧的语气坚决而清冷，她依着一株杉树，身姿笔直而立，道：quot既然已经说了，那么便不必再分两次，一次说清楚了就是。quot她的目光牢牢迫视住阿晋，咬着唇道：quot阿晋，你坦白说，你喜欢不喜欢我？quot
阿晋何曾见过女子这样直接说话的，不由面红耳赤，急得都有些结巴了：quot不是不是！碧姑娘，我是喜欢你，可是我只是把你当做妹妹一样。quot
浣碧神色一松，像是舒了一口气，道：quot你不喜欢我，我自然不会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可是最要紧的是，我也不喜欢你。我浣碧不喜欢一个人，断断不会嫁给他。哪怕她多喜欢我呢！quot浣碧看我一眼，她这心思，却是和我对温实初一模一样。浣碧定一定神，道：quot若我有一天要嫁人，我自己会告诉小姐，不用旁人为我费心安排。我若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嫁于他做妾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如今，我只想安安心心陪着小姐。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但愿我的婚事，以后不要再有人提起。quot浣碧狠狠说完，像是了却了一件极大的心事。然而到底是女儿家，当众说这样的话，一张俏生生的粉脸紫涨如血，跺一跺脚发足奔得远去了。
阿晋讪讪道：quot我到底是配不上浣碧姑娘的。quot
我好言道：quot浣碧的心气一向高，如今与我经历家变，难免什么事都看得淡了。王爷见谅。quot
玄清也是懊恼不堪，向我致歉道：quot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我只是想早日让浣碧有个归宿，却叫浣碧姑娘生气了。quot
我心中担忧浣碧，口中道：quot不要紧的，我回去好好劝她就是。quot欠一欠身，也不及告辞，追了上去。
回到屋中时，槿汐悄悄儿上来道：quot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浣碧姑娘一回来就哭呢。quot
我进去一看，浣碧果然蒙着头躲在被子里嘤嘤哭泣。我心中一阵凉复一阵，一时也无法劝她，只得先把那朵小小的新荷插在了瓶中。
次日起来时，发现瓶中供着的荷花一夜之间只剩了一条姿态完美、略微泛黄的茎干，浅粉色的花瓣零落散在瓷瓶周围，似一双双飞不起来的蝴蝶，沉静地躺着。
我微微叹息，亦是伤感不已，quot好好的花，一夜便落了。quot
quot新开的第一朵花，总是开不长久的。quot浣碧的声音泠泠响在耳后。她伸手拂落花瓣，收到一个纱袋中，quot等我放到太阳底下晒干了，再存起来吧。quot
我按住她的手，quot浣碧，你还难过么？quot
她清浅一笑，quot我想了一夜，王爷是为我打算。quot她的唇角淡淡一扬，quot在王爷眼里，我是舒贵太妃故交的女儿，为我安排婚事，嫁给他熟悉的人。有什么不对？quot可是她眼中的寥落那么分明而清晰，quot在王爷眼里我就是跟在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所以，能嫁的，自然是他的亲信随从，更是半点错也没有。quot
我叹一口气，道：quot浣碧，你一向聪明，可是不能钻了牛角尖。即便昨日王爷不知道你是何姨娘的女儿，也知道我与你是情同姐妹的。怎会是存心要把你轻易打发了配给小厮呢。就因为他知道我与你如姐妹一般，又是太妃故交的女儿，才让你嫁于他所信任放心的人。quot我为她撩开鬓边碎发，道：quot何况，你与阿晋一向谈得来，难免王爷错了主意。quot
浣碧起先只是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倏然抬头盯着我道：quot可是quot她的笑意渐渐深了下去，quot王爷与小姐也是一向谈得来的。quot
她咬重了quot一向quot两个字，我矍然一惊，quot我也只是与王爷谈的来而已。所以，你就疑心王爷是要借你的婚事接近我了，是么？quot
浣碧咬着唇低头不语，片刻，道：quot我总觉得，王爷是对小姐太好了，还千里迢迢为小姐取来了家书。quot
quot那么quot我问：quot温实初是如何待我的？我又是如何待他的？quot
quot温大人从小就对小姐很好，小姐也很会拿捏分寸。当日初来甘露寺，我见小姐受种种零碎辛苦，也是很想小姐能有个终身的依靠，哪怕是不为人知的也好。当然，王爷的品性相貌、气度学识，样样皆在温大人之上。可是quot浣碧迟疑片刻，quot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啊。quot
浣碧的话语，如同一盆凉水，兜头倒了下来。我沉默，继而淡淡道：quot我何尝不晓得，他是他的弟弟。况且，我对他，并没有半分别的心思。quot
浣碧情急，晃着我的身子道：quot我晓得昨日许多话，小姐听了会刺心。可是即便小姐没有对王爷的心思，王爷也没有对小姐的心思么，有些事还是早早留心着就好。咱们咱们经不起了，是不是？quot
是。我是多么害怕
我默然良久，仿佛是屋里点着的檀香，渐渐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勉强笑着道：quot浣碧，你放心就是。没有那样的事，王爷待我是知己，我亦待他是知己。在宫里还是宫外，他都帮了我这样多，你何曾见他有一言一语冒犯我。自然，我亦是晓得分寸的。quot
浣碧点一点头，依在我怀里，嘤嘤道：quot小姐，我从小没有娘，都是你一力照顾我。如今，也是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了。quot
我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quot我晓得的，我晓得。quot
然而浣碧的话，一记一记落在我心上，我无声地叹息。或许，我的确是该和玄清疏远了。
我与玄清的疏落，由此而起，心中到底存下了芥蒂。于是，下意识的，再不往长河边去。他是何等样聪明的人，晓得我的避忌，亦少有来往了。有时候顺着风声，在寂静的午后，能听到阿奴嘹亮而欢快的歌声，依旧唱着那一首：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拌声穿过一层一层殿宇，栖落在甘露寺的每一片琉璃瓦上，静白厌恶地别一别嘴，quotyin词浪曲，亵渎佛祖啊。quot
住持却道：quot有心去听，自然是听得见的。听而不闻即可。quot
我叹息，即便我无心，这歌声亦是落进我耳中了。
而浣碧，我却有几次发现她往长河边去，回来时，连鞋袜也被河水打湿了。于是出口询问，她只说：quot我上次说的话似乎很伤王爷和阿晋的心，有时真的很想当面致歉。quot她停一停，quot毕竟，王爷是待咱们很好的。quot
我默默，只道：quot浣碧，你这次说的话和上次又不一样了，仿佛自相矛盾。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