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洛阳时正当破晓,黯若流萤的微光不足以照出城池间起伏的汹涌暗潮,是以展露于他面前的依然是一派幽谧祥和之景。容清行遣人将军队于城外驻扎遥相镇守,自己携了数十亲兵进城。
骑马相迎的军官向他颔首致意后再难掩焦灼之色:“农民军素来只认他们自己的主将,不服我们管辖,先前斩了几个带头作乱的,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时,现在趁我们南疆部曲大多奉命南下平江陵,又开始兴风作浪……虽还不至于倾覆军权,长此以往总也是祸患。苏先生于军报中刻意言重了些,就是希望主上亲来料理一回,亦未雨绸缪之意。”
容清行听至一半神色骤变,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方道:“江陵平定是多久之前的事,怎么到这时候还去增兵?留下那些农民军守城,他们不乱才怪!你们奉谁的命?让他来见我。”
军官闻言大惊:“这不是主上亲下的旨意?!”
容清行冷笑:“好,你们已经敢捏造我的敕令了是吧?那你告诉我,是何人率先总兵南征的?走的哪条道?”
“传令发兵南下者,是……是孟将军。”时当腊月,又是一日中最冷的时辰,那军官却只觉通身出了一层薄汗,隔在皮肤与铁衣间,经风一吹寒入骨髓。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孟将军说此事危急,从下令到大军开拔不过半个时辰,无暇与旁人相议,故而属下并不知道行军路径……”
“孟韬?!”向来委以重任的亲信之名入耳,容清行开始隐隐觉出吊诡的氛围,他不再理会旁人,驱马直入城中营寨,点点火光映入眼中,和着嘈杂吵嚷声逼至面前。
大片空地为手持重器的百余名褐衣人所据,当中一个衣着独特颇为乍眼之人奋臂而呼,声色俱厉,似是在威胁什么人:“我等别妻子,背乡曲,弃生死,聚而起兵,所求者不过诛暴君,还我万亿生民一个公道!投于将军麾下,也是慕将军之义,诚心来投的。我等冲锋陷阵,攻城略地,几曾畏死?几曾有二心?如今大业已定,我等本该分得一份功勋以享富贵,岂料处处受制于人,刑律严苛更逾往日?今日之事,将军若不答应,我等立刻缚了将军,去降我故国!”
走近些方才注意到。一群人团团围住的正是三五名旧部军官。容清行一面吩咐左右唤军队入城,一面松了马缰缓缓行至人群前,悠悠问道:“今日之事,是何事啊?”
刚才高呼之人转头见他,先是大骇至面如土色,接着森然笑了:“主上既听见了也不需要我再解释,事态已到了此种地步——”那人说着举起马鞭指向他断喝一声,“杀了他!杀了他天下就是我们的!”
此时青黑色的天幕自东边浮出一道金红光线,照亮一城农民军因这句话而兴奋异常的面容,照亮他们向自己主君亮出的森森刀戟。容清行没回应亦没有躲,他只是于马背上无声浅笑,闲雅一如骑马赏花的风流少年。他带来的军队此时已挥戈而上,于是鲜血筑就的妖冶花朵当真于眼前一簇一簇绽放,顺着深褐色的衣角流播在土壤间。须臾后马蹄踏过之前叫嚣之人的尸骨,他收去笑容居高临下望向惊喜而惶恐的方才被胁迫的军官,淡淡道:“没用的东西,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晓风将血腥味飞快掠去,他在清冽寒气间悚然意识到,这是怎样的危险。他大略了解过情况后入营,急拟了一道敕令,命孟韬及其余几名将领携军赶回。他素来不易轻信他人,所倚重者大多相随多年,如此虽是出于审慎,却不免有任人唯亲之嫌。这种于南疆旧臣过分明显的偏袒,引起农民军广泛而日益强烈的积怨也是事实。他先前一直压制着,稍有微词者皆杀之,然而他从未真正想过的是,若这零散的反抗势力拧成一股,将是何等局面。
但这甚至不是最危险的。更重要的是,他先前对洛阳的重视是何等欠缺。锐意南征乃至操之过急,后方风浪屡起,比如刚才,若南人趁此深入北伐,他们可有招架之力否?
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