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自边关的铁骑践平这万里如画江山,他一个生长于此,荣落于斯的中原文士,在推波助澜一把之后,终要湮灭成历史的微末注脚吧。
他一边顺着城墙缓步欣赏着敌军的狼狈,一边这样悠然想着,而下一刻毫无预兆间生出的念头让他自己都骇然——他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将这一片芬芳故土焚毁殆尽再悉数送于他人,是为什么?
此刻忽而有个身着甲衣的骑兵穿过人群的湍流扬鞭至他面前,下马匆匆一拜,疾呼:“先生!”
苏晋约略扫了一眼,认出是最早负责收编农民义军的军官,皱眉道:“何事?”
“那边……崔温、刘举等七人——就是当初归降的那几个头领,据那边来报,他们趁乱起兵欲反……如今不知是否为谣言,他们在军中亦颇受军士拥戴……如此……”那军官语无伦次地急声叙述完,方抬头犹豫道,“要不要先去求证,还是直接通报过去,立刻斩杀?”
仿佛是为了掩饰之前一瞬间可怕的疑问乃至动摇,苏晋听毕冷声一笑,复森然咬牙道:“杀,当然要杀,为什么不杀?”
此时的天尚未冷透,江陵的小雪转瞬即融,一地厚厚的松软落叶浸足了水,长日散发着些许腐败的气息,将原就破败的行宫熏染出无限凄凉。
连日来宛如流亡的君王在清晨收到淮北三城失守的战报后勃然暴怒,当场下旨集结手中仅有的微弱兵力殊死相抵。于是简陋的小朝廷上无路可走的群臣终于放下强撑已久的体面,在雪水与血水的腥气里跪了一地,声泪俱下上谏开城献降。
宣明帝在江陵可能失守的精神煎熬和对逃亡生活的极端恐惧里,犹自无法接受百年国祚于此断送的事实,将一片凄迷哀哭厉声喝止,重又下令,不计代价,殊死相抗。敢有言降者,先行祭旗。
他在众臣的失望与颤栗间兀自喃喃:“朕还有江南,千里江南,足以与其再相争的……朕有建康城,坚城沃野,尚有王气的……朕还有,朕还有……”
尔后他忽然安静下来,将脱口欲出的“苏州”二字生生咽回,眉宇间的阴鸷层层压下,浓到极致他却似隐约笑了。他目光慢慢掠过惊骇得大气都不敢出的群臣,终于停在一人身上,轻声道:“刘谏议。”
此情此景下被点到名的中年官员不明就里地趋步上前,压下心头泛滥的忧惧,平声道:“臣在。”
“当日陈韶上表求援,众臣多以谋反罪之。那时力辩他无辜之人,是你吧?”宣明帝似是被接二连三的败绩和方才的震怒耗尽了气力,此刻就这么语调颓然语速迟缓地发问,却让那官员全身的血液都冷至冻结,“朕两年半前遣他往江南以身护国,这么久过去了,四海鼎沸,朕连京城都保不住,他却一直置身事外,毫发无伤。”
他身子微微前倾,仿佛带了足够礼贤下士的诚挚,状似认真地问:“刘谏议,你说苏州,还是朕的苏州吗?”
那官员心下绝望,跪地俯首不出一言,宣明帝却不再理他,肃然平视,道:“传旨下去,命陈韶北上拒敌,令出即行,不可一刻迁延。”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朝堂上荡开再消去,有几个朝臣凄然合了合眼,却终于连摇头叹息都不敢做。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