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去!”苏联年轻人喊道,一把抓住了车门。
“对不起,小家伙,”伯恩喊了一声,开足马力猛地把军车又倒回了敞开的门口,带得本杰明摔趴在砾石地面上,“这是成年人干的活。”
“你这是干什么?”本杰明大喊。吉普车从边界疾驰而过,他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油罐车,那辆该死的油罐车!”伯恩低声说道,驱车冲进了“法国”的“斯特拉斯堡”。
“巴黎”出事了——除了巴黎还能是哪儿?!艾菲尔铁塔那巨大的复制品轰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让地面都颤动起来。火箭?还是导弹?“胡狼”从库宾卡军械库偷来了导弹!几秒钟之后,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又响起了阵阵爆炸声,街道也纷纷燃起大火。到处都在燃烧。整个“法国”都被摧毁了——这情景连狂人希特勒恐怕也只会在自己最为扭曲的梦境之中见到。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在小巷和街道上跑来跑去,有的大声尖叫,有的跌倒在地,大家都在向领袖们坚决不承认的神灵祈祷。
“英国!”他必须开进“英国”区,最后再进入“美国”,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他结局将会是在那里——不管是怎样的结局。他一定得找到“胡狼”开的那辆卡车,然后将他和车一起消灭。他能办到——他肯定能办到!卡洛斯以为他已经死了,这就是关键所在:因为“胡狼”要去做他必须做的事情,假如杰森·伯恩是卡洛斯,他也会那么做。等他引发的大破坏达到最高峰,“胡狼”就会丢掉那辆油罐车,想法子逃走——他要逃往巴黎,真正的巴黎;他的老人军团将在那里传开消息,说他们的大人战胜了苏联那帮无所不在、不信仰革命的家伙。他逃脱的地点会在隧道附近的某个地方;这是肯定的。
从“伦敦”、“考文垂”和“朴次茅斯”疾驰而过时一路上的情景,只能用二战新闻纪录片中的屠杀惨状来形容。当时德国空军对英伦三岛发起了猛烈空袭,后来还有那些一时间甚嚣尘上,随后又寂然无声的v1、v2火箭。但诺夫哥罗德的居民并不是英国人——当年英国人的坚忍被如今大众的歇斯底里取而代之,对全体的关注则变成了只求保住自己的性命。大笨钟和英国议会壮观的复制品在烈焰中坍塌,“考文垂”的飞机制造厂变成了一片火海,街道上全是尖声叫喊、惊恐万状的人群,他们沿着通往沃尔霍夫河与“朴次茅斯”船厂的路向前狂奔。在船厂边,几十个人从缩微的码头和船坞上跃入奔腾的河水之中,结果却碰到了镁棒组成的电网上,空中划过一道道刺眼的扭曲电光,一具具软绵绵的尸体随即浮了起来,朝拦在河面激流上下方的第二道电网漂去。目睹这一切的人们相继僵住了,紧接着就惊慌地转过身,回头拼命朝“波特西”市跑去;警卫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岗位,夜色中混乱主宰了一切。
伯恩啪地打开吉普车上的探照灯,一会儿急冲一会儿急停,从小巷和不太拥挤的狭窄街道中开了过去——往南,一直往南。他从军车的底板上抓起一根信号火炬,拉着了引线,把哧哧作响喷着火苗的信号火炬往到处乱跑的人的手上和脸上戳——他们在没命地奔逃,想爬上车来。看到不断喷吐的火舌戳到眼前就足够了;每个人都尖声大叫,惊恐万状地退了回去,他们肯定是以为自己身旁又发生了爆炸。
一条用沙砾铺的道路!离通往美国区的大门只有不到一百米了……沙砾路?路面上全是汽油!塑胶炸药还没爆炸——但很快就要炸了。爆炸会引燃一堵火墙,把吉普车和司机一起吞没!伯恩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飞速向大门驶去。门口没人——但铁杆是横着的!他猛地踩下刹车,嘎的一声把吉普停住,心中抱着万一的指望:但愿急刹车不会迸出火星,点着路上的汽油。他把还在喷火的信号火炬放在车子的金属底板上,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手榴弹——这东西他可舍不得随便用——拽掉保险销,把两颗手榴弹都扔向了大门。猛烈的爆炸把横杆炸飞了,一下子引燃了沙砾路面上的汽油,跳动的火焰立刻腾了起来——火把他围住了!没别的选择;他扔掉还在燃烧的信号火炬,从这条火路之中急速驶入诺夫哥罗德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区。他刚冲进“美国”区,“英国”边界上的混凝土岗亭就轰然爆炸了;玻璃、石块和金属碎片被抛进空中,四散纷飞。
之前两人穿过“西班牙”区的时候,伯恩的心里焦急异常,以致他几乎想不起来“美国”市镇中的各种缩微建筑,更别说通往隧道的最快途径了。他当时只是在照着年轻的本杰明厉声吼出的指令开车,不过他确实记得这位在加利福尼亚长大的教官老是提到“岸边的那条路——老兄,就像通往加州卡迈尔河的一号公路!”当然,这指的是最靠近沃尔霍夫河的那些街道,它们依次是——并非按照实际的地理位置——“缅因”州的海岸线、“华盛顿”的波多马克河,以及“新伦敦长岛海湾”建有海军基地的北部水域。
疯狂的景象已经蔓延到了“美国”。警车拉着凄厉的警笛在街道上疾驰,人们冲着无线电狂吼乱叫,建筑物和商店之中跑出来好多人,有些衣服还没穿整齐,有的几乎就是衣不蔽体。大家都在大声叫喊,说沃尔霍夫河这边的河岸发生了可怕的地震,破坏程度比亚美尼亚的那场大灾难指1988年12月7日发生在前苏联亚美尼亚地区的7.1级强烈地震。还要严重。即便是明知有敌人攻入进行大肆破坏,诺夫哥罗德的领导们也不会透露实情。照领导们的说法,全世界的地质专家似乎都被抛到了脑后,他们的发现也通通不作数。地底的巨大力量并没有以地震那种可怕的速度突然间撞击、迸发出来;相反,它们是在一轮一轮地发挥作用,针对要害从南到北地发起一系列造成严重损害的打击。在急于求生的一片慌乱之中,有谁会去质疑权威?领导们让“美国”区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准备,准备迎来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的东西。
缩微的“英伦三岛”大部分被摧毁后过了约摸十分钟,他们明白了。伯恩刚赶到缩微“华盛顿特区”紧凑的城市边缘,大火就烧了起来。用木头仿造的国会大厦圆顶第一个燃起了烈焰,仅仅几毫秒之后就传来了爆炸声;它的碎片飞进了泛着黄色火光的夜空之中,露出了薄薄的空架子复制品的本来面目。片刻之后——只有片刻——远处坐落在绿草茵茵的公园中央的华盛顿纪念碑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倒塌下来,它那仿造的地基就像是被一辆发出轰鸣声的挖掘机兜底铲掉了。没过几秒钟,白宫的假冒立体舞台布景也在烈火之中轰然坍塌,它的爆炸在人们的耳中和眼中都没有产生太大的震撼,因为“宾夕法尼亚大道”此刻也是烈火熊熊。
伯恩现在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隧道就位于“华盛顿”和“康涅狄格州的新伦敦”之间!用不了五分钟就能赶到!他把吉普开上了与沃尔霍夫河平行的一条街,街上也满是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人群。警察在通过扬声器喊话,先是用英语,然后再用俄语,他们说谁要是想从河里游过去就会碰到可怕的后果。探照灯光来回晃动,照亮了漂在河面上的一具具尸体——北部各区有人想泅水逃走。
“隧道,隧道!把隧道打开!”
激动的人群中传出的喊叫声响成了一片,已经不能再充耳不闻;地下的隧道眼看着就要受到冲击。伯恩跳出围满了人的吉普,把剩下的三根信号火炬揣进口袋,推开旁边的人往前走去。一路上他拼命用胳膊和肩膀顶开旁人乱冲乱撞的躯体,但往往起不到任何作用。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拿出一根信号火炬,猛地拉着了凹坑里的引线。信号火炬喷吐出的火舌产生了作用;热量和火焰就像催化剂一般灵验。他从人群中快步跑了过去,看到面前有人就一把推开,把喷着刺眼火苗的信号火炬戳向一张张惊恐的脸,一直跑到最前头;他看见前方有一队身穿美国陆军制服的警卫组成了一条警戒线。这太疯狂了,简直是发疯!整个世界都疯了!
不!在那边!栏杆围起的停车区里停着那辆油罐车!他举起自己的电子通行卡挤过了警戒线,朝制服上佩着最高军衔的一个军人跑去。那是个上校,腰间挎着一把ak47步枪,满脸惊惶,伯恩自打西贡以来见过的所有高级军官都是这种德性。
“我证件上用的名字是‘阿奇’,你马上就能查到。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会去说咱们自己的语言,我只说英语!明白了没有?纪律就是纪律!”
“什么?”军官用俄语问道,一时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他马上换成了英语,是一副让人受不了的浓重波士顿口音。“当然了,我们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他喊道,“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这是一场无法控制的骚乱!”
“刚才——大概是刚才半个小时之内,有没有人从隧道里过去?”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接到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封锁住隧道!”
“好……你快去用扬声器喊话,把人群驱散。告诉他们危机已经结束,危险也已经解除。”
“我哪能驱散他们啊?到处都有火在烧,到处都在爆炸!”
“它们很快就会停止。”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照我说的做!”
“照他说的做!”伯恩身后的一个声音喊道。是本杰明,他的脸上和衬衫上全都是汗水。“见鬼,我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从哪儿跑来的?”
“从哪儿来你知道;怎么来的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得了中风的克鲁普金从莫斯科医院的病床上命令最高总部派出一架直升机,把那帮家伙吓得魂飞魄散。”
“‘中风’——不错啊,会说这个词的苏联人可不多——”
“谁在对我下这样的命令?”警卫军官吼道,“你只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
“伙计,你去查查就知道我是谁了,不过你得赶快查,”本杰明说着把他的卡拿了出来,“要不然,我恐怕就得把你调到塔什干去。那儿的风景挺不错,不过没有私人厕所……快去,你这个混球!”
“加利福尼亚……我来——”伯恩又哼起了歌。
“闭嘴!”
“他就在这儿!瞧那辆油罐车。在那边。”伯恩朝那辆巨大的卡车一指。相形之下,停车区里零星停着的轿车和厢式车全都成了小不点。
“油罐车?你是怎么想到的?”大吃一惊的本杰明问道。
“那一罐子恐怕能装将近四五吨油。再加上安放在要害位置的塑胶炸药,这些油足以烧毁街道,还有那些用老旧干木料盖成的假建筑。”
“注意!”隧道周围无数扬声器发出的巨响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而此时爆炸的确也开始减少了。上校爬到了低矮混凝土岗亭的顶部,手里拿着个麦克风,强力探照灯的刺眼光束勾勒出他的轮廓。“地震已经过去了,”他用俄语喊道,“虽然破坏非常严重,火可能还要烧一整夜,但是危机已经过去了!……同志们,这是上级发来的命令。我请求大家不要慌张,别逼得我们使用武力!”
“什么地震啊?”站在惊惶人群前排的一个男子喊道,“你说这是地震,别人也都告诉我们这是地震,可你们这帮人脑袋里全都是大粪!我可是经历过地震的,这绝对不是什么地震。这是武装袭击!”
“对,对!是袭击!”
“我们遭到袭击了!”
“我们给入侵了!这是入侵!”
“打开隧道让我们出去,不然就开枪把我们打死!打开隧道!”
众口一词的抗议声从绝望的人群之中四处迸发出来,士兵们坚守在原地,他们的刺刀都已出鞘,装在了步枪上。上校继续喊话,他的脸孔扭曲着,疯狂的叫喊声简直和狂乱的人群一样歇斯底里。
“听我说!你们
问问自己!”他高声叫道,“我告诉你们——上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这就是一场地震,而且我知道这的确是实情。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们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听到枪声了没有?没错,就是这个问题!哪怕是一声枪响!不,你们连一声都没听到!……在我们这儿,在其他所有区的每一个地段上,都有携带武器的警察、士兵和教官。一旦看到任何未经许可的暴力行为,他们都要奉命以武力去压制,更别说持枪的入侵者了!但是,哪儿都没有响起枪声——”
“他在嚷嚷什么?”伯恩转向本杰明问道。
“他在努力让大家相信这是一场地震——或者说曾经是一场地震。他们不相信他;他们以为这是入侵。他说这不可能是入侵,因为始终都没有听到枪声。”
“枪声?”
“那就是他的证据。谁都没向任何人开枪;如果真是武装袭击,肯定会枪声大作。没有枪响,也就没有袭击。”
“枪响……?”伯恩突然抓住年轻的苏联人,猛地把他转了过来,“让他快停下来!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他再喊了!”
“什么?”
“他这是在向‘胡狼’提供他想要的机会——他必需的机会!”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枪声……枪响,混乱!”
“不对!”一个女人尖叫着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冲着站在探照灯光柱里的上校喊道,“那些爆炸是炸弹造成的!轰炸机从空中投下了炸弹!”
“你真蠢,”上校用俄语大声回答说,“如果真的是空袭,我们的战斗机早就从别洛波利铺天盖地飞过来了!……爆炸是在地底下发生的,火焰也是从地底下烧起来的,是地下的天然气——”这番谎言成了苏联军官一辈子最后的几句话。
从隧道的停车区猛地爆发出自动武器断断续续的射击声,苏联军官应声而倒。他被子弹射穿的躯体当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又从岗楼的房顶上掉了下来,沉甸甸地摔在岗亭后众人看不见的地面上。本来就一片慌乱的人群顿时炸了锅;“美国”士兵组成的人墙被冲开了,如果说刚才众人是一片混乱,那么现在他们则完全变成了一群无法无天的暴民。通往隧道、围着栏杆的狭窄入口简直就像是被攻陷了;狂奔的人们彼此猛推猛撞,踩在别人的身上往前跑,大伙儿全都在朝地下隧道的入口处猛奔。伯恩把年轻教官拉到一旁,躲开了狂奔乱跑的人群,他的双眼一刻也没离开黑黢黢的停车区。
“你能操纵隧道里的机械设备吗?”他喊道。
“能!每一个高级工作人员都可以,那就是他们的一项任务!”
“你跟我说过的那些铁门呢?”
“当然可以。”
“控制开关在哪里?”
“岗亭。”
“快到那儿去!”伯恩大吼。他从野战外套里剩下的三根信号火炬中拿出一根,交给了本杰明,“我还有两根,另外还有两个手榴弹……你看到我往人群上方扔出信号火炬,就把隧道口这一边的铁门放下来——只放这一边的,明白吗?”
“干什么?”
“本杰明,照我的规矩来!放下来之后你就把这根信号火炬点着,从岗亭的窗户里扔出来,这样我就知道你放下了铁门。”
“然后呢?”
“这事你做起来也许会很不情愿,但你必须做……把上校尸体上的ak47拿起来,开枪逼着那群人退回到街上去。照着他们前方的地面猛开几枪——或是往他们的头顶打——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哪怕是伤几个人。你一定得把他们逼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得找到他,把他孤立起来;最重要的是,我得把他和想逃出去的其他所有人隔开。”
“你他妈是个疯子,”本杰明打断了他,前额上青筋暴起,“我说不定会打死‘几个人’——可不光是几个人!你疯了!”
“在这一刻,我是你所见过的最理性的人。”伯恩马上厉声截住了他的话,这时诺夫哥罗德惊慌失措的居民还在不停地从他们身旁跑过。“苏联军队——那可是一支曾夺回斯大林格勒的军队——苏军所有的将领只要是神志清醒,都会赞成我的做法……这叫做‘经过精确估算的预期损失’,而使用这个可恶的术语自有充分的理由。它的意思很简单:与你此刻正在遭受和未来还要遭受的损失相比,你主动付出的这个损失要小得多。”
“你的要求太过分了!我的朋友,这些人都是我的同志;他们是俄国人。你会向一大帮美国人开枪吗?我的手只要被后坐力震得一晃——用ak47射击时只要偏上一两厘米——六七个人就会身受重伤,甚至丧命!这个风险太大了!”
“你别无选择。‘胡狼’要是从我身旁逃过去——他一旦逃过去我肯定会知道——我就扔一颗手榴弹出去,炸死他二十个人。”
“你这个狗杂种!”
“本杰明,你还别不相信。碰到和卡洛斯有关的事,我就是个狗杂种。我再也不能容忍他了,这个世界也不能容忍他。快去!”
名叫本杰明的教官照着伯恩的脸啐了一口,转身挤开人群朝岗亭奔去,上校的尸体就在那边看不见的地方。伯恩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抹脸,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栏杆围起的停车区,双眼从一块阴影迅速扫视到另一块,想要找出刚才自动武器枪声响起的地方,但他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胡狼”现在早已经换了位置。他数了数油罐车之外的其他车辆:围栏边停着九辆车——两辆旅行车、四辆大轿车,还有三辆厢式越野车;这些车不是美国产的,就是改装成了美国车的模样。卡洛斯就藏身在其中一辆车的后面,也可能是那辆油罐车。他选择在那儿藏身的可能性最小,因为油罐车离围栏敞开的大门最远。从大门出去就可以到达岗亭,再往前就是隧道。
伯恩蹲下身向前摸去;他来到齐腰高的围栏边,身后的一片混乱仍在持续,喧嚣声震耳欲聋。他双腿双臂的每一处肌肉和关节都痛得厉害;他的全身都在痉挛,是全身!别去想它,就当那疼痛不存在!你已经非常接近了,大卫!继续往前走。杰森·伯恩知道该怎么办。相信他!
啊!!!他从栏杆上翻了过去;刀鞘中刺刀的握把狠狠地硌在了他的后腰上。根本就不疼!你已经非常接近了,大卫——杰森。听杰森的!
探照灯——有人不知道按下了什么开关,灯光不停地绕起圈来,突兀而刺眼的光芒完全失去了控制!卡洛斯会往哪儿跑?他能躲到哪儿去?诡异的灯光把四下里照得通明!接着,在前方栏杆围起的一块地方,两辆警车从他看不见的一个开口处冲了进来,警笛声震耳欲聋。身穿制服的男子从每一扇车门里跳出,接下来的景象大出他意料之外:这些人纷纷匍匐前进到围栏的边缘,躲在了轿车和厢式车的后面,随即一个接一个地从一辆车冲向另一辆车,朝通往岗亭和隧道的敞开的大门奔去。
空间和时间上出现了一个空当。是出在那些人身上!从第二辆车里下来的最后四个逃跑者突然变成了三个——刚过了几秒钟,第四个人又再次出现——但他跟刚才的人不一样——那身制服不一样!他的衣服上有橙红两色的斑点,军官大檐帽上镶着凸起的金色饰带,帽檐过于凸出,不像是美军的帽子,帽顶也太尖。那是什么军服……?他零星的记忆回到了多年前的马德里,要不就是卡萨维加;当时他正在追踪“胡狼”在西班牙长枪党中的联络人。是西班牙军队的制服!这就对了!卡洛斯是从西班牙区摸进来的,因为他俄语说得很流利,他正打算利用身上那套高级军官的制服逃出诺夫哥罗德。
伯恩一跃而起,掏出自动武器,跑过了铺着沙砾的停车场,左手从野战外套的口袋里摸出倒数第二根信号火炬。他拉着了引线,把点亮的信号火炬从车子上方扔到了围栏的另一边。本杰明从岗亭那边看不着这根信号火炬,不会错把它当成关闭隧道铁门的信号;那个信号要稍过一会儿才发出——也许就是几秒钟之后——但现在还为时过早。
“有炸弹!”逃跑者之中有个人大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咝咝作响发出刺眼光芒的信号火炬让他大吃一惊。
“快点!”另一个人边喊边超过了三个同伴,朝围栏的开口处奔去。晃动的探照灯光还在发疯般地转个不停,伯恩数着七个人影一个接一个地从最后一辆车旁边跑开,从围栏的开口处冲了出去,奔进隧道口激动的人群之中。第八个人并没有出现;那套西班牙高级军官的制服无影无踪。“胡狼”被困住了!
就是现在!伯恩猛地抽出最后一根信号火炬,拉着引线,竭尽全力把它朝奔向岗亭的人流上方扔去。快关门,本杰明!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大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枚手榴弹之中的一枚。现在就关!
他急切的恳求似乎立刻得到了回应:隧道那边传来了雷鸣般的巨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歇斯底里的抗议声,其间还夹杂着高喊、尖叫和嚎哭,众人乱作一团。空中响起两声自动武器急促而震耳欲聋的枪响,接着扬声器里传出了他听不懂的命令,有人在用俄语喊话……又是一声枪响,刚才的那个声音继续喊话,他的声音更大了,也更威严;人群随之安静下来,这个变化虽然短暂却能感觉得到;但是,突然间他们又开始放声大叫。伯恩往那边一望,不禁大吃一惊:透过晃动的探照灯光能看到本杰明的身影,他正站在混凝土岗亭的房顶上。年轻的教官在冲着麦克风喊话,敦促众人服从他的命令,不管那是什么命令……虽然伯恩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命令,但人们确实在服从!庞大的人群逐渐朝反方向移动,速度越来越快——随后,人群开始齐刷刷地朝街道的方向奔了回去!本杰明点亮信号火炬挥动起来,把它指向北方。他向伯恩发出了自己的信号。不光隧道被关上了,人群也正在散去,谁也没被本杰明手中的ak47打着。他肯定是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伯恩往地上一趴,两眼扫视着一辆辆停着不动的汽车的底部,远处喷吐出的火焰照亮了那一处处空隙……有两条腿——穿着靴子的两条腿!在左边第三辆汽车的后面,离围栏通往隧道的开口处还不到二十米。卡洛斯落到他手里了!结局终于在望!没时间了!把你必须做的事做完,得赶快!他把枪放到沙砾地面上,右手握紧手榴弹拉出保险销,用左手抓起点四五手枪,猛地爬起身向前冲去。到了离那辆车大约十米的地方,他又扑倒在沙砾地上,转过身把手榴弹朝车底扔去——就在最后的一刻,当手榴弹脱手飞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车后面的两条腿一动也没动——那双靴子还在原地,因为它们只不过就是一双靴子!他猛地向右一闪,在坚硬的砾石地面上拼命地翻滚着,护住脸蜷起身,尽可能把身子缩成一小团。
爆炸声震耳欲聋,致人死命的碎片直飞入探照灯光柱晃动不停的夜空之中。金属和玻璃的碎屑把伯恩的脊背和双腿打得生疼。跑,快跑!他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大喊。伯恩摇摇晃晃地跪起来,然后再站起身,只见那辆燃烧的汽车喷吐着浓烟和火舌。他刚站起来身旁的地面就被子弹打得沙砾四溅;他拼命左右闪躲着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车奔去,那是辆方方正正的厢式车。他挨了两枪,在肩膀和大腿上!正当他一闪身躲到厢式车车身后面的时候,车上宽大的风挡玻璃就被打得粉碎。
“杰森·伯恩,你不是我的对手!”“胡狼”卡洛斯高声喊道,手中的自动武器连连开火,“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是个冒牌货,是个骗子!”
“骗子又怎么样?!”伯恩大吼,“那你就过来杀我啊!”伯恩冲向司机一侧的车门,猛地把它拽开,随即奔回车后蹲下来。他把脸贴在车子边上,把柯尔特点四五手枪举了起来,就挨在脸颊旁边。栏杆那一头咝咝作响的信号火炬吐出最后一点火焰燃尽了,“胡狼”也不再连连射击。伯恩明白了。卡洛斯看到那扇打开的车门有些犹豫,没拿定主意……只剩下几秒钟了。金属与金属砰然相撞;一根枪管猛地捅在门上,一下子把它关上了。就是现在!
伯恩从厢式车的边上转出来,握住枪瞄准西班牙制服开了火,打得“胡狼”的枪脱手飞出。一枪,两枪,三枪;弹壳纷纷飞进空中——接着就没了!弹壳不再弹出,震耳的枪声没有响起,他反而听见了枪机咔嗒一下卡壳的可恶声音,枪膛里有一枚子弹没射出来。卡洛斯往地上一扑去够他的枪,他动弹不得的左臂在流血,但右手还很有力。他的手就像一只发狂野兽的利爪,紧紧地攥住了枪。
伯恩刷地从刀鞘里抽出刺刀扑上前去,猛地把刀刃劈向“胡狼”的前臂。他太晚了!卡洛斯举起了枪!伯恩跃起身来,左手一把抓住灼热的枪管——抓紧,抓紧!你不能松手!把它拧过来!顺时针方向!用刺刀——不,别用!把刀丢了!两只手一起上!矛盾的指令在他脑海中彼此冲突着,简直是疯狂。他喘不上气,使不出劲;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肩膀。和伯恩一样,“胡狼”的右肩也受了伤!
抓紧!去够他的肩膀,但得抓紧枪!伯恩气喘吁吁地最后拼命使了一把劲,跳起来将卡洛斯顶回到厢式车旁,把他受伤的部位猛地撞在车身上。“胡狼”大叫一声丢掉了手中的枪,紧接着就把它踢到了车子底下。
那一击来自何方,伯恩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头部的左侧突然一阵剧痛,好像裂成了两半。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是他自己干的!他在满是血迹的沙砾地面上滑倒了,撞在了厢式车的金属护栅上。这不要紧——怎么都不要紧!
“胡狼”卡洛斯跑远了!趁着四下里一片大乱的时候,他恐怕能找到一百个法子逃出诺夫哥罗德。这一切全都是徒劳无功!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颗手榴弹。为什么不用?伯恩摸出手榴弹,拽掉保险销,从厢式车上方把手榴弹扔进了停车场的中央。爆炸紧接着就发生了,伯恩站起身来;也许手榴弹会引起本杰明的注意,提醒他盯住这一片地方。
几乎无法行走的伯恩摇摇晃晃地朝围栏通往岗亭和隧道的开口处挨去。哦,天哪,玛莉,我失败了!对不起。徒劳!这都是徒劳!接着,仿佛整个诺夫哥罗德向他发出了最后的嘲笑,他看见有人打开了通往隧道的铁门,邀请“胡狼”从那里奔向自由。
“阿奇……?”潺潺的流水声中传来本杰明惊骇不已的声音,接着年轻的苏联人奔出岗亭朝伯恩跑来的身影进入了视野。“万能的基督啊,我还以为你死了!”
“所以你就打开铁门,让杀掉我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伯恩有气无力地喊道,“你怎么不派辆豪华轿车送他走啊?”
“我建议你再看一眼,教授。”本杰明气喘吁吁地答道。他在伯恩面前停下来,端详着伯恩伤痕累累的脸和沾满血迹的衣服,“你上年纪啦,眼睛不行了。”
“什么?”
“你不是想要关铁门么?这就给你关,”教官用俄语朝着岗亭吼了一句。几秒钟之后,巨大的铁门放了下来,拦住了隧道口。不过,情况有点奇怪。伯恩从没见过铁门放下时的样子,可这些铁门和他的想像完全不同。它们看上去……不知怎么,它们现在显得有些膨胀,好像是有点扭曲。“是玻璃。”本杰明说。
“玻璃?”伯恩不解地问道。
“隧道两头各有一层十二厘米厚的玻璃墙,已经关上封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年轻的俄国人没有必要作解释。突然间,沃尔霍夫河的河水涌进了隧道之中,就像一连串巨浪冲刷在大型水族馆的玻璃幕墙上。接着,随着汹涌翻卷的河水越涨越高,隧道里出现了一个物体……那是个活物,是人的形状,是人的躯体!伯恩震惊万分地盯着这副景象,圆睁双眼,大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攒起仅存的几分气力,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虽说半路上他跪倒了两次,但每跨出一步速度还是越来越快,最后跑到了封死入口的那面巨大玻璃墙前。胸口起伏不已的他气喘吁吁地用双手按住玻璃墙,把身子凑上前去,紧盯着和他相隔只有几厘米的可怕景象。“胡狼”卡洛斯身穿军装的丑陋尸体漂在水中,不停地被冲到铁门的钢栅上,满是仇恨的黝黑脸孔扭曲着,两眼呆滞无神,仿佛是在怒骂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
杰森·伯恩睁着冷冷的双眼,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嘴唇紧抿着,显得很僵硬;那是杀手的面容,杀手之中的杀手,他胜利了。但没过多久,大卫·韦伯那双柔和的眼睛浮现了出来;他张开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再也不用在自己痛恨万分的那个世界之中担惊受怕了。
“他死了,阿奇,”本杰明站在伯恩身旁说,“那个杂种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往隧道里灌水了,”伯恩就说了这么一句,“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他?”
“你手里没有自动武器,可他有。说实话,我刚才还以为克鲁普金的预言——咱们姑且这么说——以为他的预言实现了。你一死,干掉你的人就会从最快的那条路逃跑。隧道是最快捷的途径,那身制服则证明就是他。突然之间,从西班牙区到这儿发生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是怎么把那一大帮人赶走的?”
“我跟他们说基地已经派出了驳船,要接他们过河——在北方大约三千米的地方……说到克鲁普金,我得赶快把你弄出去。现在就走。来吧,直升机停机坪离这儿大概有八百米。我们开吉普去。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
“这是克鲁普金说的?”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连呛带咳地说的。他大为震惊,而且气得要命。”
“怎么回事?”
“这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上头的精英小圈子里有人——克鲁普金不知道是谁——下达了命令,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离开此地。简单地说,这是一条不可思议的命令,不过谁也想不到整个诺夫哥罗德都他妈会给烧得精光。我们就拿这事来打掩护。”
“我们?”
“我可不想送你去死,这种事情让别人去干好了。我根本就没接到上头的命令,现在乱成这样,命令就更接不到了。”
“等一等!直升机要送我去哪儿?”
“你就祈求好运吧,教授,但愿克鲁普金和你的那个美国朋友办事在行。直升机会把你送往耶尔斯克,到了那儿你再乘飞机飞过波苏边境,到佐莫斯克去。波兰这个忘恩负义的卫星国显然是让中情局在国内建了侦听站。”
“老天,那我还是处在苏联集团的领地上!”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的人已经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祝你好运。”
“本杰明,”伯恩端详着年轻人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是在违抗直接命令——”
“我根本就没接到命令!”俄国人打断了他的话,“而且即使我接到了,我也不是没有思维的机器人。我们是有约定的,你也实现了你的承诺……另外,要是有可能的话,我母亲——”
“不止是有可能。”伯恩打断了他。
“来吧,咱们走!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耶尔斯克和佐莫斯克对你来说只是个开头。阿奇,你这一路还长着呢,而且危险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