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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大街,左手拎着个行李袋的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胡狼”卡洛斯爬上一座小教堂门口短短的几级台阶,在黑暗中打了两个响指。一个人影从一根仿造的凹槽柱子后面冒了出来。他是个体格粗壮、六十岁出头的男子,遮遮掩掩地走进了远处一盏街灯投来的黯淡光线之中。他穿着一身西班牙陆军中将的制服,上衣胸口处别着三排勋标。他带了一个皮手提箱;他把箱子稍微举了举,用本区的语言说道:
“进来吧,到祈祷室里来。你可以在那儿换衣服。你那件警卫的外套太不合身,会招来狙击手的。”
“又能讲咱们自己的语言了,这可真不错。”卡洛斯说。他跟着那个男的走进小小的教堂,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关上了沉重的大门。“恩里克,我欠你个人情。”他又加了一句,同时环顾着几排空荡荡的长椅,祭坛上跳动着的柔和灯光,还有那闪闪发亮的金色耶稣受难像。
“拉米雷斯,你欠我的情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我因此得到的好处还真不少啊。”军人轻声笑道。两个人走向右边的过道,一路朝圣器室走去。
“这么说,也许你没怎么和巴拉科阿baracoa,古巴东部关塔那摩省的港口都市。剩下的家人联系。他们过的日子连卡斯特罗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比不上。”
“就连疯子卡斯特罗本人也比不上,不过他不在乎这个。他们说他现在洗澡洗得比以前勤了,我觉得这算是个进步。不过,你说的是我在巴拉科阿的家人;可我自己又怎么样呢,你这个著名的国际杀手?我没游艇坐,没跑车开,这难道不让你觉得羞愧吗?要不是因为我当初警告了你,三十三年前你就已经在这个区被枪毙了。我想起来了,当时你就是从普拉多街上逃走的,就在这座傻乎乎的玩具屋教堂外面——你打扮成了一个牧师;俄国人见到牧师这类人物总有点不知所措,其他国家的人大都也是这样。”
“自从我站稳脚跟之后,你难道还缺过什么东西吗?”他们走进了一个镶着护墙板的小房间,这里是假想中的高级教士为圣礼做准备的地方。“我有没有拒绝过你的请求?”卡洛斯补充了一句,把沉甸甸的行李袋放在地板上。
“我当然是在和你开玩笑。”恩里克抗议道。他和颜悦色地微微一笑,看了看“胡狼”。“声名狼藉的老朋友啊,你那强烈的幽默感都跑哪儿去了?”
“我在琢磨其他的事情。”
“我看肯定是这样。说实话,你对我在古巴的家人一向都非常慷慨,我得谢谢你。我父母直到去世都过着平静而舒适的生活——当然,他们一直都莫名其妙,不过他们比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过得好……一切都太疯狂了。革命者被他们自己那场革命的领导人撵走了。”
“你们威胁到了卡斯特罗,还有格瓦拉。那都过去了。”
“好多事都过去了,”端详着卡洛斯的恩里克赞同道,“拉米雷斯,你可是老得厉害。你以前满头黑发,硬朗的脸帅得很,眼睛也是亮闪闪的,可现在呢?”
“这个我们还是别说了。”
“好吧。我长胖了,你倒变瘦了;这一点就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你的伤重不重?”
“我没什么问题,足以完成我打算干的事——我必须干的事。”
“拉米雷斯,你还有什么事要干?”身穿制服的军人突然问道,“他已经死了!莫斯科在电台上声称是他们把他打死的,但你一跟我联系我就知道这是你干的,是你杀掉了那家伙。杰森·伯恩死了!你的敌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状况很糟;回巴黎去吧,好好养伤。我会把你带出去的,就跟刚才带你进来时一样。我们得进入‘法国’区,我来开路。你就扮成‘西班牙’和‘葡萄牙’区指挥官的信使,要把机密消息送往捷尔任斯基广场。他们常常会这么干;这地方的人谁也不相信谁,尤其是在本区内部。你根本就用不着冒险,连一个警卫都不用杀。”
“不行!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那就让我换个法子来解释。你打电话说出紧急暗语的时候,我照着你的要求做了,因为大体上你履行了你对我的义务,可以追溯到三十三年前的义务。但是现在还牵扯到另一个风险——准确地说是许多风险——我恐怕不太愿意冒这个险。”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胡狼”喊道。他脱掉了那件从死警卫身上弄来的外套,能看到紧紧的白色绷带牢牢地固定在他的右肩膀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别搞得那么夸张,”恩里克轻声说,“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现在跟我说话的人,曾是个年轻的革命者;当年我追随着他离开了古巴,同行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运动员,名叫桑托斯……对了,桑托斯近来可好?他对卡斯特罗可是个真正的威胁。”
“他过得不错,”卡洛斯干巴巴地答道,“我们要把‘战士之心’搬走。”
“他还在照管花园吗?——他的英国式花园?”
“没错,他还在干这个。”
“我觉得他本该当个园艺师,或者专门去栽花。我本该去当农业工程师,照他们的说法就是农艺师——你知道,桑托斯和我就是在这个行当里认识的……传奇剧一般的政治活动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对不对?”
“是政治承诺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遍布世界的法西斯分子改变了它们。”
“现在我们倒是想和法西斯分子一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你的大人。”
“别胡扯了,拉米雷斯。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的俄国妻子很多年前就死了,我的三个孩子正在莫斯科大学念书。要不是因为我的地位,他们就不可能到那里上学,我想让他们待在那儿。他们将成为科学家、医生……瞧,这就是你要让我冒的风险。我始终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直到这一刻——当然,这一刻是你应得的——但也许我们得到此为止。过几个月我就退休了;为表彰我多年来在南欧和地中海地区的工作,他们会在黑海边上分给我一座漂亮的夏季别墅,我的孩子们可以上那儿看我去。我不愿拿自己剩下的好日子来冒不必要的风险。所以,拉米雷斯,你得把事情说得具体一点,然后我再告诉你我到底帮不帮这个忙……我再说一遍,你混进来这件事可绝对不能追查到我头上;我刚才说了,这一刻是你应得的,但我恐怕也只能就此罢手了。”
“我明白了。”卡洛斯说着朝恩里克放在圣器室桌子上的手提箱走去。
“我希望你能明白。另外,我也希望你能理解。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家人一直都很好,这一点我自己是无法做到的;不过,我也在想方设法地为你效力。我帮着你和格里戈里·罗琴科接上头,告诉了你许多人的名字,他们的部门里流言四起;这些流言罗琴科都亲自为你去调查了。所以说,我的老革命同志啊,我从来都没有怠慢过你。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我们不再是为了目标而奋斗的年轻狂热分子,因为我们已经厌倦了那些目标——当然,在这方面你比我要早得多。”
“我的目标始终没有改变,”“胡狼”厉声打断了他,“那就是我自己,以及所有为我效力的人。”
“我也为你效过力——”
“这一点你说得很清楚,还说我对你很慷慨,你对我也不错。现在我来到了这个地方,你却犹豫起来,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予我进一步的帮助,对不对?”
“我必须保护自己。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我告诉你了。给他们一个教训,留下一个信息。”
“这两个目标是一回事吗?”
“对。”卡洛斯打开了手提箱;箱子里装着一件粗布衬衫、一顶葡萄牙渔民戴的帽子、与之相配的系带式长裤,还有海员挎在肩上的那种帆布小背包。“怎么是这种衣服?”“胡狼”问道。
“这些衣服都很宽大,而且我有好多年没见你了——好像七十年代初马拉加西班牙城市,地处该国南部安达卢西亚的太阳海岸,也是西班牙的第二大港口。一别之后就没见过。我没办法给你做一套正合身的衣服——幸好我没这么干——你和我记忆中的形象可是大不相同了,拉米雷斯。”
“比起我记忆中的样子,你也没胖多少,”杀手反唇相讥,“可能也就是腰上肥了一点点。不过我们的个头还是一样,体格也差不多。”
“那又怎么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会儿再说……跟我们俩一起受训的时候相比,这里是不是有了很多变化?”
“一直在变。照片一送来,建筑工人第二天跟着就到。这条‘马德里’的普拉多大街上新开了几家商店,增加了一些指示牌,甚至还多挖了几条下水道,都和实际城市里的变化一样。‘里斯本’、‘比斯开湾’和‘塔古斯河’沿岸的那些码头也都根据实际地点的变化做了改动。我们这儿可是搞得非常真实。通过训练的学员无论一开始被派往什么地方,都会有到了家一般的感觉。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一切搞得太过头了,可想起我在巴塞罗那海军基地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自如。我立刻就开始工作了,因为心理上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现实的环境里没有任何让我大出意外的东西。”
“你刚才说的是外观。”卡洛斯插话说。
“当然,除了外观还有什么?”
“那些更为持久、不那么醒目的设施,不太容易看到的那种。”
“比如说?”
“仓库、燃料存放点、消防队,这些设施并不是仿造出来的景观。它们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吗?”
“总体来说是这样。大型仓库和油罐埋在地下的燃料存放点肯定都在原处。它们大部分都还在‘圣罗克’区的西面,‘直布罗陀海峡’那边。”
“从一个大区进另一个大区的手续呢?”
“这个可是变了,”恩里克从军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东西,“每个边界的路口都设有电子登记关卡,把这东西插进去就能通行。”
“没人会问吗?”
“就算有任何问题,那也是在诺夫哥罗德的最高总部。”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种卡一旦丢失或者被窃就会立即报告上去,卡里的通行密码也就无效了。”
“明白了。”
“我可不明白!你干吗问这些?还有,你干吗要到这儿来?你说的教训啊、信息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罗克’区……?”卡洛斯说道,仿佛刚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区在隧道南面三四公里的地方,对不对?是岸边的一个小村庄,对吧?”
“对,在‘直布罗陀海峡’边上。”
“当然喽,下一个区就是‘法国’,接着是‘英国’,最后是最大的一个区——‘美国’。对啊,现在我都搞清楚了,一切都回想起来了。”“胡狼”转过脸去,笨拙地把右手伸进了裤袋。
“可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恩里克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威胁,“而且我一定要搞明白。回答我,拉米雷斯。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你竟然敢这么盘问我?”卡洛斯背对着自己的老伙计说道,“你们这帮人,竟然敢质疑来自巴黎的大人?”
“你给我听着,臭脾气牧师。你要么回答我,要么我就走人,不出几分钟你这个大人就得死翘翘!”
“那好啊,恩里克,”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冲着圣器室里贴着护墙板的墙壁回答说,“我留下的胜利信息将昭然呈现出来,连克里姆林宫的地基都会大受震撼。‘胡狼’卡洛斯不仅在苏联领土上干掉了软弱无能的冒牌货杰森·伯恩,还要提醒整个苏联和克格勃:当年他们对我出色的才能不加利用,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真的啊,”恩里克轻声一笑,仿佛是在迁就一个远远谈不上出色的人物,“拉米雷斯,你越来越夸张了啊?你打算怎么来提醒呢?你准备怎么留下这条信息,你的这条最高宣言?”
“很简单。”胡狼回答说。他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手枪,“我们俩得换换位置。”
“什么?”
“我要把诺夫哥罗德烧成白地。”卡洛斯朝恩里克喉咙的上部开了一枪。那身军装上沾的血越少越好。
美国区里不时会冒出一些军事人员,身着作战服、野战外套肩膀上扛着陆军少校军衔的伯恩就混在里面。这些人从一个分区走到另一个分区,在区内来来回回地巡逻。据本杰明说,夜间巡逻的人并不多——大概有三十个——他们负责巡视整个区两万平方公里的地盘。在“都市”区,他们通常两人一对地步行;在“乡村”地区,他们则会开着军车巡逻。年轻的教官征用了一辆吉普车。
从美国区总部的政治委员套间出来之后,伯恩和本杰明被带到了河西边的一处军用仓库。两个人凭着本杰明的证件进了仓库,还弄到了那辆吉普。在仓库里头,大为震惊的内部警卫看着伯恩一声不吭地领出各种装备:一套作战服、一把卡宾枪刺刀、一把标配的点四五自动手枪,外加五个装着实弹的弹夹——最后这样东西还是警卫打电话申请之后才领到的,征得了克鲁普金在最高总部一位不知其名的下属的批准。一出仓库,伯恩就抱怨说:“我要的信号火炬呢?最起码还得有三四个手榴弹吧?你刚才答应说能弄到我所需的全部东西,这还不到一半呢!”
“会弄到的。”本杰明答了一句,开着车从仓库的停车场疾驶而出,“信号火炬在机动车库那边;手榴弹可不是寻常的军需品。那玩意存在隧道的钢制保险库里头——每条隧道都有——以防出现紧急状况。”年轻的教官瞟了伯恩一眼;在照进敞篷吉普的车头灯光之下,他的脸上能看出一丝笑意,“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北约发动袭击。”
“这想法太蠢了。我们要是进攻,肯定会从空中打。”
“你们不会那么干的。我们的空军基地派飞机过来只要九十秒。”
“快点,我得弄到手榴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克鲁普金的工作和以前一样出色,就不会有问题。”克鲁普金的工作确实做得不错;他们拿到信号火炬之后,要去的最后一个供应站就是隧道了。四枚苏制军用手榴弹被清点出来,本杰明签字收下。等那个身穿美军制服的士兵又走进混凝土岗亭,本杰明问道:“上哪儿去?”
“这不是美军配发的标准装备。”伯恩说。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榴弹逐个放进野战外套的口袋。
“这些家伙也不是训练时使用的。各区模拟的重点并不在军事方面,而是以平民生活为主。万一用到这些家伙,那也不是为了培训学员……咱们现在上哪儿去?”
“先和总部联络一下。看看各个边界的路口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
“我的传呼机没响啊——”
“我不信任传呼机,更喜欢听别人亲口说,”伯恩打断了他,“快用无线电吧。”
本杰明照办了。他说话时换成了俄语,还报了高级工作人员才知道的暗号。扬声器里传出了苏联人简短的回答;年轻教官放好麦克风,转向了伯恩。“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说,“只有些跨区运送燃料的。”
“那是干什么的?”
“主要是运送汽油。有几个区的储油罐比其他区的大,所以在大批供应从水路运来之前,后勤部门常常会在各区之间作些调配。”
“他们是在晚上运吗?”
“总比让这些卡车大白天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要好得多。别忘了,这地方的所有建筑都是按比例缩小的。另外,我们刚才开车走的一直是小路,不过这会儿中心地区里有一支保养队伍正在忙活,打扫各家商店、办公室和餐馆,为明天的任务做好准备。大卡车只能帮倒忙。”
“天哪,这儿确实就是个迪斯尼乐园……好吧,佩德罗,咱们往西班牙边界走。”
“我们要上那儿去,就得先穿过英国和法国。虽说我觉得这事关系不大,不过我可不会说法语,也不会说西班牙语。你呢?”
“我的法语很熟,西班牙语凑合吧。还有什么事?”
“也许你该来开车。”
“胡狼”在“西德”边界刹住了那辆巨大的油罐车;这是他所要到达的最远目标。最靠北的斯堪的纳维亚各国与荷兰只是无足轻重的卫星国;摧毁这些地方的震撼效果远远比不上毁掉南面的几个区,而时间因素也让它们逃过了一劫。现在的一切都取决于时间,“西德”将成为大规模火灾的起始点。卡洛斯整了整遮在西班牙将军制服外面的粗布衬衫,等警卫出了岗亭走过来的时候,用俄语把他刚才在每一个路口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别叫我讲你们这地方用的蠢语言。我是运汽油的,没时间到教室里上课!这是我的钥匙。”
“同志,那种语言我自己也很少讲。”警卫笑着接过那个又小又薄、卡片似的东西,把它插进了连着电脑的机器。沉重的铁横杆竖了起来;警卫归还了钥匙,“胡狼”开着车快速驶入缩微的“西柏林”。
他沿着仿造的狭窄的“库尔菲尔斯滕大街”飞速驶向“布达佩斯大街”。一到大街上他就放慢了车速,打开了输油管的阀门。汽油洒到了路上。接着他把手伸进身旁座位上打开的行李袋,掏出几小块预先设好时间的塑性炸药从油罐车两侧放下的车窗里甩了出去,扔进那些他认为最容易着火的木结构建筑底部——他刚才在“法国”边界以南的几个区也到处扔了炸药。他急速驶入“慕尼黑”地区,接着又开到河畔的“不来梅港”,最后来到了“波恩”和“巴特戈德斯贝格”按比例缩小的各国使馆区。一路上他都在往街上洒汽油,扔炸药。他看了看表;现在该往回走了。不出十五分钟,“西德”各处的炸药就会起爆,紧接着就是两国一区的“意大利希腊”、“以色列埃及”和“西班牙葡萄牙”,每个区的起爆时间相隔八分钟,这是为了造成最大程度的混乱。
“法国”以北几个区的消防队不可能单独控制住本区街道和建筑物燃起的熊熊大火。邻近几个区的其他消防队肯定会奉命赶来救援,可他们马上就会被召回去,因为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也在四处起火。这个简单的套路可以让天下大乱,而现在“天下”指的就是诺夫哥罗德这个虚假的世界。各处边界上的大门将纷纷打开,疯狂行驶的车辆将畅通无阻;为了让破坏达到完美的效果,天才的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一定要去“巴黎”——正是因为这一个诺夫哥罗德当年犯下的错误,他才化身“胡狼”卡洛斯进入了恐怖活动的世界——不是他的巴黎,而是可憎的诺夫哥罗德的“巴黎”,他要把那地方烧成白地;他要放的冲天大火,第三帝国的那帮狂人当年连做梦都想不到。接下来要烧的是“英国”,最后,他终极的目标则是可鄙的、与世隔绝、不切实际的诺夫哥罗德之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区,他要在那里留下自己胜利的信息——“美利坚合众国”。这个国家创造出了背信弃义的杀手杰森·伯恩。“胡狼”的宣言将无比纯粹鲜明,就像是阿尔卑斯山上的清泉,冲刷着毁于一旦的虚假世界之
中的污血。
这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的敌人全死了,我还活着。
卡洛斯检查了一下他的行李袋;剩下的东西是他在库宾卡武器库里找到的最致命的武器。袋子里摆着四层微型热寻的导弹,一共二十枚,一枚导弹就足以炸毁“华盛顿纪念碑”的整个地基;装好引信、打开发射筒之后,这些导弹就会自动飞向火源,击毁目标。“胡狼”心满意足地关上了输油阀门,掉转车头朝边界大门开去。
最高总部睡意蒙眬的技术员眨了眨眼,盯着面前屏幕上的绿色字母。他看到的情况有点莫名其妙,但许可权限是无可置疑的。这已经是“西班牙”区的“司令”第五次穿过边界了;他来来回回地穿过北部边界进入“德国”,现在又掉头回“法国”去了。这之前的两次边界通行代码传过来的时候,技术员遵照目前实施的最高戒备的要求,给“以色列”和“意大利”区的门岗打了电话,对方告诉他过关的只不过是辆油罐车。他把情况报告给了那位有许可权限的教官本杰明,可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奇怪。这么高军衔的一位军官干吗要去开油罐车?……反过来一想,他为什么不能开呢?诺夫哥罗德腐败成风,所有人都是这么猜测的;所以,这位“司令”要么就是在搜寻腐败分子,要么就是趁着晚上去收自己的好处费。不管怎么说,既然没接到通行卡丢失或被窃的报告,计算机也没有报警,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谁知道自己的下一任长官会是哪个人?
“这是我的卡。”伯恩说着把电子通行卡递给边界路口处的警卫,“请你快点!”
“da...oui.”先冒出俄语的警卫赶紧换成法语答了一句,随即快步朝刷卡器走去。这时有辆往另一个方向去的巨大油罐车开过路口,驶入了“英国”。
“就别猛说法语啦,”前排坐在伯恩身旁的本杰明说,“这帮伙计已经很努力了,不过他们可不是精通几门外语的人。”
“加利福尼亚……我来了,”伯恩轻声哼起了那首歌,“你和你老爸真的不想到洛杉矶去,跟你老妈一起待着?”
“闭嘴!”
警卫回来朝他们敬了个礼,铁栏杆也升了起来。伯恩加速向前驶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座三层楼高的艾菲尔铁塔仿制品,被泛光灯照得通明。远处的右边是一条缩小的香榭丽舍大街,还有用木材仿制的凯旋门,从高度看绝对不会被错当成其他建筑。伯恩的思绪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那动荡不安的可怕时光——他和玛莉在巴黎四处奔波,拼命要找到对方……玛莉,天哪,玛莉!我想回来。我想重新成为大卫。他和我——我们俩现在都老多了。他不再让我害怕,而我也不再令他愤怒……谁?我们俩之中的哪一个?哦,天哪!
“等一下,”本杰明说着碰了碰伯恩的胳膊,“慢点儿。”
“怎么了?”
“停车,”年轻的教官喊道,“开到路边,把发动机关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搞不清,”本杰明仰起头,看着明澈的夜空和闪闪发光的群星。“没乌云啊,”他令人不解地说道,“没起风暴。”
“也没下雨。那又怎么样?我可是要去西班牙区!”
“又来了——”
“见鬼,你在说什么啊?”接着伯恩就听见了……在很远的地方,是远处打雷的声音,但夜空却是晴朗的。又是一声——接连不断,低沉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
“看那儿!”来自洛杉矶的苏联年轻人在吉普车里站起身,朝北方一指,“那是什么?”
“着火了,年轻人,”伯恩有点犹豫地轻声说。他也站了起来,看着远处不断跳动、照亮了天际的黄色光芒。“我估计火头在西班牙区。那是他一开始受训的地方。他回来就是为了干这个——把这个地方炸掉。他要复仇!……坐下来,我们得赶紧到那儿去!”
“不对,你搞错了,”本杰明说着迅速坐回车里,伯恩发动了引擎,猛地挂上挡。“‘西班牙’离这儿顶多也就八九公里。那些火头可要远得多。”
“你给我把最近的路指出来就行。”伯恩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教官本杰明的两眼迅速扫视着四周,不时猛喊一句:“在这儿拐!”“往右!”“顺这条路照直走!”他们从“巴黎”疾驰而过,然后向北驶入一个个标着“马赛”、“蒙贝利亚尔”、“勒阿弗尔”、“斯特拉斯堡”的分区,还有许多别的分区。两个人绕过一个个市镇广场,穿过一条条别致的街道和缩微的城市街区,终于开到了能看见“西班牙”边界的地方。他们越往前开,远处的隆隆声就越响,黄色的夜空也愈发明亮。门口的几个警卫正在疯狂地打电话、摆弄无线电;人们的喊声和叫嚷之中又响起了两个音调的警笛,仿佛凭空冒出来的警车和消防车冲进了“马德里”的街道,朝北方的下一个边界路口驶去。
“出什么事了?”本杰明跳下吉普吼道。他把诺夫哥罗德训练出的装腔作势全抛在一边,直接说起了俄语。“我是高级工作人员!”他又补了一句,把卡片塞进验卡器,啪地一下把栏杆升了起来。“快告诉我!”
“同志,这简直是发疯!”岗亭里的一个军官在窗口喊道,“难以置信!……大地就跟疯了一样!先是‘德国’,那个区的街道上到处爆炸起火,房子都烧了起来。地面在晃动,我们被告知是因为发生了剧烈的地震。接着‘意大利’那边又出事了——‘罗马’燃起了大火,然后‘希腊’区的‘雅典’和‘比雷埃夫斯港’也到处起火,到现在爆炸还在继续,街道都烧起来啦!”
“最高总部怎么说?”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地震的那套鬼话其实——其实就是鬼话。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刚下达过命令又把命令撤销。”岗亭的墙上又有一部电话响了;另一个军官拿起电话听了几句,马上扯着嗓门大声喊道:“疯了,全疯了!你肯定?”
“怎么回事?”本杰明大吼一声冲到窗前。
“‘埃及’!”耳朵贴在电话上的警卫喊道,“‘以色列’!……‘开罗’,还有‘特拉维夫’——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有爆炸!谁也不知道破坏有多严重;好些卡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相撞。消防水龙给炸开了;水直往阴沟里流,可街上的火还在烧……有个白痴刚才还打电话过来问是不是禁止吸烟的标志没挂好,可那些木头房子眼看着就要烧垮了!白痴!他们全都是白痴!”
“快回来!”伯恩喊道,猛地把吉普开进了大门,“他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你开车,我来——”伯恩的话还没说完,前方“马德里”市中心的“普拉多大街”就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爆炸极为猛烈,木头和石块直飞上熊熊燃烧的夜空。接着,普拉多大街仿佛变成了一道有生命的、不断跳动的巨大火墙,只见火焰往前卷去,向左转出了“市区”,朝通往边界大门的那条路延烧而去。“看!”伯恩大喊一声把手伸到吉普车外,在沙砾铺成的路面上摸了一把;他举起手指凑到面前,凑到鼻孔上。“天哪,”他吼道,“这该死的整条路上都浸满了汽油!”吉普车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轰地燃起一团大火,掀起的碎石和泥土纷纷打在汽车散热器的金属护栅上,火焰随即烧了过来,速度越来越快。“塑性炸药!”伯恩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冲着奔向吉普的本杰明大喊:“快回去!让所有人赶快离开这儿!那个狗杂种到处都安了塑性炸药!往河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