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各忙各的,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前些日子的间隙,直到那场车祸。
被祝云戈撞坏的宝马七系没得修,只能报废,保险公司打电话来告知钟文许。
第二天祝庭的毕业典礼,钟文许早早开着车在臻和苑附近等祝云戈下来,他不愿意坐着添越去学校参加孩子的活动,总担心太过招摇会给祝庭带来流言蜚语,在给所有人的感情里,祝庭得到的是最充沛、最细腻的那一份,钟文许为自己在吃一个孩子的醋而感到可笑。
祝云戈穿了一件质地良好的米白色休闲衬衫,昨晚头上包扎的白色纱布已经换成了肉色敷贴,又有些许刘海的遮挡不甚明显,已经换成了另一幅眼镜。
“还疼吗?”
“不疼,送我去学校吧。”
“嗯,”钟文许侧身递给他一瓶纯净水,”你那宝马没得修了……”
“知道了,你让他们处理一下。”
“下次这么晚回来,可以打电话给我去接你……”
“嗯”,他还没说完祝云戈便应了。
“云戈,我不是在给你建议。”
“哦?怎么?”
“我是在要求你”,这种半夜被叫起来处理车祸的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知道了。”
钟文许专注地打着方向盘,余光从后视镜瞥了瞥坐在后排的祝云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像是平常家里夫妻一样,天知道这种时光多么难得,一个人不冰冷,另一个人不狼狈。
车停在学校门口,祝云戈推门下去,迅速在校门口的人群中找到了等他的祝庭,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钟文许知道自己出现不合适,准备驾车离开,不料祝庭还是看到了他。
“钟叔叔!”
祝庭一路小跑,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跟钟文许闲聊。
“小家伙,毕业快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有空叔叔给你送过去。”
“谢谢钟叔叔!”
祝庭穿了一身西装,曾经的可爱小朋友已经变成眉目清秀、长身玉立的少年郎,钟文许看见阮景和祝庭肩并肩往学校走的背景,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认识祝云戈的那年,祝庭才三岁。
毕业典礼以后,祝庭迎来一个特别的暑假,在这个夏天,他将跟国内的家人、朋友、同学告别,踏上漫漫求学路。
周末,祝峰邀请小孙子回祝宅吃饭,并且要求祝云戈也一起。
饭桌上,祝云戈还是习惯性地不掷一言,祝庭叽叽喳喳跟爷爷奶奶说最近的所见所闻,坐在对面的祝云戈小声提醒他吃饭不要说话。
祝峰是不同意祝庭出国念高中的,不过这些事情由不得他做主,只能接受,再变着法发发牢骚。
“云戈,你年纪也不小了,祝庭也长大了,要不要考虑再找一个?田省长的女儿,刚刚博士毕业在京城……”
祝云戈把筷子“啪”地一声压在桌面上,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倏地开口:“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反感父亲拿他的私事去做交易的筹码,跟省长家的联姻居心何在,不用挑明。他有时候觉得很可笑,他明明讨厌父亲的做事方式,却严丝合缝地继承这种特质,他会用自己被迷奸的经历威胁高庆虹给自己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最亲信的钟文许让出去给大哥当下属,这一切都太矛盾了,他不愿细想。
“不要拉倒,吃完饭赶紧滚。”
“爷爷,我不想要后妈,我爸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他,虽然我马上要出国了,我会常常回来看爸爸,而且爸爸有李伯伯、赵奶奶照顾,还有钟叔叔”,祝庭像个小甜心,默默地化解大人之间的矛盾,用胳膊肘捅了捅祝云戈的手臂,示意他别这么板着个脸。
祝云戈摸了摸儿子的头,擦掉他鼻梁上的几滴汗珠,咽下最后一口米饭自顾自下桌了,走到别院里去抽烟。
“下午想去哪里?”
祝云戈见祝庭来找自己,开口问道。
“去钟叔叔家”,上次跟钟文许约好取毕业礼物,一起看柯南剧场版。
“好。”
祝云戈带着祝庭驾车来到钟文许所住的小区,祝庭轻车熟路摸到钟文许的家门口,自来熟地按响了门铃,钟文许闻声从书房出来开门,见祝家这一大一小站在门口。
“祝庭说找你拿东西”,祝云戈耸耸肩。
“庭庭,你的礼物在书房里,去看看。”
“天,我迫不及待了!我去看看”,说着转身就往休息室跑。
“那……我先走了”,祝云戈转身就要离开。
钟文许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进来坐会儿?”
祝云戈还是跟着钟文许进了家门。
祝庭在书房看到一个巨大的星战主题乐高开心地合不拢嘴。
“喜欢吗?”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谢谢钟叔叔!”
“你先玩,我找你爸爸说点儿事。”
相比祝云戈,钟文许这个做叔叔的有时候显得更“合格”,他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爱看什么,能跟他玩到一起,彼此交流,而祝云戈只会关心他的学习,数学会不会?英语到什么级别了?祝云戈这个没有童年的人,钟文许心想带着孩子玩真是委屈他了。
钟文许拉着祝云戈去了家里南边的茶室,进屋关上门。
“文戈,坐”,钟文许指着靠窗位置矮台上的软垫。
他开始烧水布茶烫茶具,递上一杯刚泡好温度刚刚好的白茶到祝云戈手边,祝云戈修长的之间旋转着小茶盅。
“销售部那边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还是处理那些旧账、烂账,欠的东西太多,需要一点点梳理。”
“嗯,祝云鹤什么态度?”
“鹤总很少反馈,每次汇报,都是没问题,没什么想法。”
……
钟文许把祝云戈叫进来并不是想聊工作。事业上,他已经被祝云戈放逐了,感情上,也处于这举步维艰的状态,不进不退。
钟文许拿过祝云戈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台上,自己欺身俯在祝云戈面前,亲了亲他的鼻梁。多久没有亲近过了?平时连个面都见不上,最近唯一一次交集还是祝云戈在裕京高速出车祸,大半夜不好意思叨扰别人,把钟文许叫起来处理事故。
钟文许一只手放在祝云戈左脸上,祝云戈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钟文许管不了那么多,就当他是在回应自己吧,于是挪到矮台上去,倾身向前贴了贴他的嘴唇,不够,完全不够,他一手抓住祝云戈的后脖颈,舌头娴熟地撬开他的双唇。
祝云戈轻轻推了他一把,气喘吁吁:“孩子还在,别乱来。”
钟文许放开了他,但好像获得了正大光明看他的恩准,帮他理了理衣领,又到了一杯热茶塞在他手里。
两人又开始聊工作,这一刻钟文许却感到满足,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们的相处会变成这样——恬静地待在一起,聊工作,聊生活,聊孩子,至少彼此是相爱的。
但是这一下午过去了,然后呢?他不敢想。所以在祝云戈说话的时候,他总忍不住亲亲他的唇角,牵起他的手吻吻他的手背。
“我们该回去了,我送祝庭回阮景那里。”
“吃完晚饭再走,家里有菜”,钟文许从背后抱住祝云戈,深深嗅着他脖子里的味道。
“不了,不麻烦你了”,他挣脱怀抱。
“别走,好不好。”
祝云戈拍拍钟文许的肩膀,伸手拉门,钟文许这次施了蛮力把人锁在怀里:“你在感情上永远是一个孩子,饿了哭、疼了哭,你永远需要别人相应你的需求,那你呢?你给别人了什么?你当时去美国20天,一个电话也没有。我要是阮景,我也会跟你离婚,你这样子,谁受得了你六年?”
“够了,别说了。”
祝云戈快步离开茶室,找到祝庭让他收拾收拾玩具,带着他走了。
钟文许追了下去在车库目送人离开,几句重话又把人说跑了,真该掌脸,明明是想表白,出口的全是埋怨,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熟悉,瞬间被打回原型。
祝庭走的那天,老李把一家三口送到机场。在海关处,祝云戈抱了抱祝庭,叮嘱了几句把儿子放开,阮景牵着祝庭缓缓转身向前走。
突然间,祝庭转身,大概是看见了祝云戈的红眼眶,上前踮起脚尖在父亲脸上亲了一口。
阮景回过头,对着祝云戈道:“云戈,好好照顾自己。”
“嗯,知道。”
“爸爸,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庭庭。”
阮景会留在国外陪读,祝云戈不能否认,她是一位优秀的母亲,相比她,自己做的太少,每当想更多地与孩子相处时,似乎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将他牵绊;不成想他已经长大到可以远游读书的年龄,他就这样错过了祝庭的成长。
从机场返程路上,祝云戈让老李把车停在跨海大桥下,自己沿着海边沙石路面边走边抽烟,他不曾拥有母亲,义母秦妈早早离世,孩子已经长大远去,无往昔,无来日,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想到钟文许,这个名字或许,不该是他命里的答案,他抽了一口烟,自顾否认——他不该考虑这个问题。
老李坐在添越的驾驶舱里,看着平时腰杆挺直的祝总,这时候格外落寞无助。
很久以后,有次老李和钟文许闲聊,不由感叹,祝总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没想到是位慈父;钟文许在脑海里刻画着祝云戈海边孤独的背影,不由得心抽痛,他是他的仰望的星星,他不该寂寞,也不该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