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池边等着。
九娘手中笔一停,黯然长叹了一声。正如阮婆婆所说,两情相悦,世间难有。
不是辜负人,便是被辜负。她又该怎么同张子厚说清楚,九娘凝笔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去。
三年前芙蓉树下少年郎,流水淡淡碧天长的景象蓦地浮上心头。
“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就不太对。”“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不够好就没人看重你?还是害怕自己不够好,帮不了你在意的人?”
六郎还说:“你不丑,从小就不丑……”九娘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后来,她在那边伤了他的心,还将喜鹊登梅簪丢进芙蓉池里。所以在船上他看见她手心的簪子时,欢喜得不行,没完没了地摩挲那簪子。他没问,她也没说,可他知道她寻回了他亲手做的簪子,她也知道他在二哥大婚那夜去芙蓉池捞过这根簪子。她和赵栩,无需言说。
九娘抬起手碰了碰怀里的喜鹊登梅簪,疾书几行,收拾停当,带着惜兰和玉簪往撷芳园走去。
她心意已决,再无转移。孤坟愁已歇,尘缘容易绝。今生今世,她只有一人不可辜负,不能辜负,不愿辜负。
第229章
夏条绿已密,朱萼缀明鲜。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长房的仆妇婆子们在池边一字排开,个个汗流浃背。杜氏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摇着折扇,忐忑不安,不知道九娘应付不应付得来这位朝中煞神,想到孟存夫妇还在家庙跪着,夫君和孟彦弼还在宫中未归,更令她忧心忡忡眉头不展。
撷芳园芙蓉池边,依水傍石的木芙蓉林绿树正当阴浓时。张子厚在树荫下挑了一块平滑大石,坐了下来。日光透过翠绿叶片,在他手中的禅位诏书上投下斑驳光点。诏书上的皇帝玉玺鲜红夺目。有孙安春在,皇帝玉玺被太皇太后所用不足为奇。
他松了一口气,想起九娘,抬起头看那芙蓉池,碧波荡漾,倒映着绿树粉墙,蝉声鸣唱,诉说这夏日太长。自先帝驾崩,他加在一起也没睡过几个时辰,又因九娘神魂不定,今日大局初定,又得以诉尽心事,被这碧波晃着眼,竟恍惚起来。
似听到有人在喊:“快些快些,山长说了,给这池子取个好名字,若被采用,必有想不到的福份。你们说,是讨师娘做的醪糟方子还是山长珍藏的棋谱好?”
张子厚一惊,心慌得不行,展目望去,师兄弟簇拥在一起,已拟出了好些名字。他这是回到了中岩不成?
“你又不爱吃醪糟,也不爱下棋,怎么也想要凑热闹?”声音清冷,面容如玉,对面那人抬起头来,正是苏瞻。
张子厚只觉得耳鸣眼花,他霍然推开棋盘:“拿笔来——拿笔墨纸张来!”险些一个趔趄摔在苏瞻身上。
他写了两张,手腕悬空抖个不停。那唤鱼池三个字写得极其难看。苏瞻笑道:“不如我替你写算了。”
“且开!”他大喝一声,强行镇定下来,这次手不抖了,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秀丽妩媚,唤鱼池三个字跃然纸上,他慢慢地在落款处添上了张季甫三个字。
“你何时改写了簪花小楷?”苏瞻讶然问道:“季甫?你何时取的字?”
张子厚飞奔下山。池边的竹床上,高大儒雅的王方正笑着翻看学生们取的名字,一手轻轻摇着蒲扇。
“山长——”张子厚整好衣冠,才恭恭敬敬地行到跟前,躬身献上自己那张。
“唤鱼池?”王方抬起头:“原来你已有了表字,季甫,为何取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