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专门从东京坐电车到山梨县的。
从新宿到河口湖的「富士回游」电车是去富士山最快捷的选择,和以往的列车都需要到达大月站后换乘富士急行线相比,它的中间并不需要换乘,直接从新宿便可直达,这也为整趟旅程节省了不少时间。
在前一天提前预订电车票的时候,我放弃了以往会选择的往返车票,而是点向了旁边的单程票。
刚订好了票,就收到了家里人对我买票去富士山的询问。不过他们对我并不在意,也对具体的原因不甚在乎。
因而我只是以去看富士山的借口很轻易地就敷衍了象征性询问的家人。
就算是家里人,他们和我之间也是冷淡到近乎漠然的。并不关心具体如何,只要不有损家族颜面,怕是真死了也无甚大碍,自上次自杀未遂被发现后被巡警告知家里人,他们被迫担起监管义务,才开始随便问上一问,显示他们有尽到自己作为大家长的责任,如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与他们无甚干系,毕竟他们可是尽职尽责的,而并不执着于得到他们询问问题的具体答案。
在我看来,当我真正死去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会有多难过,在葬礼上倘若有的话按照人情假惺惺地掉几滴泪,暗地里也许还会松了一口气,带着些喜悦去庆祝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自此就不必担心会为家族蒙羞呐。
…………
“小哥,不要再往前面走了,那里可不是你这种俊俏小伙子该去的地方,”一位坐在店铺门口的老妇人看到我背着背包往树海方向走,赶忙拦住我,“去了那里,兴许还有可能回不来了。”
她又说起什么“自杀”“怨灵”“邪乎”来,但说到更具体的一些事情,她就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这个年岁的老人家对于此类神鬼之事一向是很有些讳莫如深的。
“哦呀,竟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假装吃了一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谢过老妇人的好意,然后继续说道,“我不会往深处走的,只是在周围转上一转,难得看到这么美丽的树海,就这么错过了真是会有点可惜呢。”
此乃谎言。
老妇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我的话语是真是假,因为来这里寻求解脱的轻生者是有很多的,而她也不清楚说着这样话的我是否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维持着嘴角的微笑,面色不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疑惑,一副十分真挚的模样,看着不会像是那种会说谎的样子。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啊。
她没再拦我了,只是叮嘱我看完了树海就早点出来。
告别了十分热心担忧着我生命的老妇人,我扭头看向反光镜里露出古里古怪笑容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这么轻易地就说出骗人的假话,面对着陌生人也能轻而易举伪装出一副柔和笑容的假面,装出一副无比诚挚的模样……
戴惯了假面具,已经连真实的自己都找不出来了,装作真诚的样子,就以为自己成为了真诚的人了么?怕不是内心都已经虚伪地快腐烂了吧,在看不到的地方散发出倒胃口的腐臭味道。
真是……无比的令人作呕啊。
啊啊……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早点死掉才好啊。
若是被戳穿的话,那种当众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的羞耻与尴尬,怕是要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是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当场了结了才好。
这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了国中时候说谎话当场被戳穿的事情,直到现在的我回想起来,都感觉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冷汗直冒*,实在是太过糟糕,也太过恐怖了,只可惜当时过于怯懦,未能鼓起勇气选择自杀,让我活到现在,并且一直被这种糟糕至极的事情所困扰。
我若无其事地走进刚才那位老妇人所说的绝对不能深入的树海里。
路过入口立着的警示牌上写着“生命源自父母,无比珍贵”*,我收回了视线,心里并未有太多的不舍,只是浮现起了久违的期待与欢喜,心脏的跳动快得惊人,险些要蹦出来。情不自禁地捂了捂过分活跃的胸口,我背好装着麻绳和折叠凳子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更深处。
与我的说辞相反,我对它可是熟悉得很,更准确来说,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它了。
青木原树海,自杀的圣地。
也是,给我以解脱的,我的「终焉」之地。
死掉了吗?
是死掉了的吧。
已经感知不到身体了,脱离了沉重的肉体负担之后,此刻的灵魂是轻飘飘的,倘若真的是灵魂的话,像是很快就要随着意识世界中的无数粒子被牵引到更高的维度,但不知为何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此处,属于「我」的意识仍存在着,没有被此间同化。
狂喜到几欲落泪,我的整个灵魂都在战栗,纯粹的欢喜从核心处迸发,瞬时浸润到全身,为这在虚假世界里忍耐多年后终于得到的唯一真实。
没有出错。
大概从我拥有自我意识开始,我就有些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
一言蔽之的虚假。
人们脸上都戴着一层拙劣的假面,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一片,而话语则是从模糊的五官中传了出来,对于当时那么幼小的我来说,此等场景,实在是离奇到诡异了,所谓的「人」,在我看来,实在是与那些怪物无甚区别。
在怪物们手下讨生活的我,光是维持自己不露出畏惧恐慌的神情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模仿着他们,隐藏着自己的特殊不被发现,就像自己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世界,真是像拙劣的二维画啊,看似平稳地运行着,其实内里早就已经出问题了。僵硬木偶程序般运行的人们,时不时发生程序失灵事件而停摆,肢体碰撞,血液事件,一转眼又是一副瘆得慌的笑脸。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虚假的惊人,像是那种靠着接触不良的电路运行着的由幼童随手搭建出来的玩具。
之前我对这个世界真实性只是有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隐隐约约被自我保护装置牵引着不往深了去想,用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浑浑噩噩带着伪装好的假面存活在这世界上。
只有每次自杀的时候,我才能短暂地从那个虚假的世界中清醒,寻觅出一点「真实」的我所存在的影子。
而直到此刻,吊颈自杀的我所体验到的,在剥离开劣质肉体带来的负担,余下来的灵魂所真切感受到的,除去了假面的,多次自杀忍耐苦苦寻求至今的,其名为真实,因而这怎么不让我又喜又惊,近乎泫然欲泣呢?
啊啊……为什么之前那么久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浑浑噩噩地成长到现在,为什么从没想过在这个满是怪物存在的世界里选择终结呢?
果然啊,根植在我灵魂的怯懦,让我没有那个勇气轻易去结束自己,一边贪生,一边憎恶贪生的自己,一面自杀,一面为着未遂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存活。
怯懦如我在这个虚假的世界存活至今,将最深处的真实自己隐藏起来,套上假面,融入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以为不去看,不去想也就不存在了地去自我蒙蔽,畏惧着所谓的世人,却忘记了,所谓的世人,正是也包括着我自己啊*。
一直到去年时候,我才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在「此世」的「终焉」,追寻真实。
“恭喜来到真实世界。”
在恍惚与狂喜交织,我听见了一个属于我的声音这么说着。
服药死
有人正在盯着我看。
四处看过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就连窗帘底下的空隙都一一翻开检查了,什么都没有,但是那诡异带着恶意的视线并没有随着检查后的什么也没发现而消失,仔细放空,似乎还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讥笑声。
是在说我吧?是的吧。
这种带着嘲笑的窃窃私语,莫名和之前的体验有所重合了。每个人路过时都会若有若无扫过一眼,扭过头去又不知在说些什么,啊啊……真是想想就让人难受到想要快点去死掉啊。
「它」就在这里。我能够感知到的。
那古怪的,黏腻的,冰冷的,如骨附蛆般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黏着在我的身上,让我控制不住地反胃。
一双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在黑暗处盯着我,怕不是稍有不慎就会扑将上来,如某种凶恶兽类一般从我身上狠狠叼走一块还在滴着血的血肉,再下一步,想必就要在我的惊慌中带着狞笑毫不留情地将我杀死吧。
我尝试过逃跑,但终是无果,无论我逃离到何处,都无所遁形,那些恶意的视线一刻都未曾远离,无法逃脱,逃不掉也躲不远。
好可怕……真是好可怕!
不要、不要再看我了!不要盯着我看了啊!
我窝在自己的安全屋里,连灯都不敢打开,生怕那些在暗中盯着我的视线会在开灯的那个瞬间集中在我的身上,然后把我杀掉。
没有安全、不存在安全的地方,他们四处存在,暗中窥视着,窃窃私语着,等待着我的虚弱,然后悄然接近谋杀我,等我被害的尸身终于被发现的时候,想必已经烂成肉泥腐臭不堪了吧……
这样的死法,就算是我也是无法忍受下去的啊。
想着想着,没来由的不知是畏惧还是愤怒的情绪让我几近崩溃。
他们!他们想要害我、他们想要杀死我!
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让我对他们产生畏惧,恐慌,然后惊慌失措地寻找地方躲藏起来,就像现在的我这么做的一样,之后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紧不慢地过来,在我最放松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好过分……好过分啊,这样的行为。
我的手神经质地抽动着,多日精神紧绷无法入睡让我的眼球上布满血丝,但是脸色却很有些古怪的莫名亢奋着,这让我就显得有些可怖了。
不、不行!冷静!冷静下来!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下意识将手指放进嘴里啃着,强迫过热的大脑冷却下来进行思考,嘴里能已经尝到血腥味儿了,但我仍恍然不觉地继续快速运转着大脑。
咬指甲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想法突然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在被他们杀掉之前,我还有着最后一个选择——自杀。
仿佛突然被闪过的灵光击中了,我放下了被自己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情不自禁想要大笑,嘴角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要直接裂开,先我一步去往三途川呐。
在往日,我从未如此放肆笑过,一直以来都是矜持得体的,可这次我还是做了,不得不说,这样实在是畅快极了啊。
长久紧绷的脸部肌肉因为这笑容使我的脸显得格外扭曲,扭曲到有些崩坏了。
就算是死亡,我也绝对不会在他们面前丑态尽出,极尽轻蔑地贬低了一番那不知具体的「他们」,我抬起头颅肆意大笑。
我的性命,我的死亡,也是必定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杀死我之前,我会先一步杀死我自己,绝不会落在他们手里。
就算是我这种人,在这种地方上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坚持的。
但是就算是自杀,也有不同种方法可以选择。
而我这个人,厌恶疼痛得很,像是自焚割腕之类疼痛度极高的方法,就算致死度与它们的疼痛度是同样的高,我也是绝不会选择的,因而只能遗憾地选择排除。
既然是自杀的话,果然还是应该选择轻松一点就能死掉的方法了。
非必要的话,死掉了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用疼痛来去折磨自己呢?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视线从原本定在虚空中,而转而有目的性的缓缓移动着,一直移动到我的床头柜里,才终于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一动不动了。
那里面藏了小半瓶医生给我开的镇定药,好像是叫做……「利斯隆s」リスロンs?
「利斯隆s」リスロンs,是一种「对不安、紧张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它除了在治疗方面上十分有用的本职工作外,实不相瞒,在作为自杀所使用的药物时,也意外的十分好用呢。
在安眠药自杀热*里,「布罗巴林」可是其中最为广泛使用的一种安眠药了。
听起来这个名字会有些陌生了,但是,当听到「卡尔摩汀」这个名字时,就很能有些印象了,毕竟啊,那位名叫太宰治的作家在实行殉情时,可是多次使用了这个名为「卡尔摩汀」的药物呢。
虽然他的那些次殉情多以未遂告终,但这并不影响「卡尔摩汀」因为这而被更多的人在自杀时进行选择。
不管名字怎么变,「它」还是那个名为「布罗姆」的溴戊酮尿素。
布罗巴林因为其在自杀热中的突出战绩而受到了管控,也就是所谓的,「须经医生指示使用药」,若没有医生的处方证明是不可能买到的。
在这个时候,和布罗巴林成分与剂量相同,但每片含布罗姆的分量合乎法律许可的「利斯隆s」就成为了很好的一种选择。
对比同类的「姆尔蜜锭ム-ルミン」和「日夜デイナイト」都会含有若干咖啡因等的多余成分,「利斯隆s」则是更由纯粹的布罗姆制成,因而它不需要如其他的那样为了自杀的成功率而加大剂量,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呕吐的概率。
啊啊,它可真是一种好药啊,能够降低吃安眠药自杀出现呕吐不适的概率,让我能够更加清爽地迎接死亡,真的……真是好极了啊……
不仅如此,这种药只要说明症状就能够买到,正如我的医生认为我有着所谓的「被害妄想症」,就把它作为安定药开给我,希望能够缓解我的不安与紧张情绪那样,可以说是对于自杀人士来说十分方便的药物了,我禁不住有些欢喜。
唯一需要费心的是,如何得到足够数量的「利斯隆s」,光是靠医生开给我的这些可还达不到足够让我死掉的剂量。
我拉开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那瓶药来,拧开盖子一粒粒数着。
17粒。
常规的一盒「利斯隆s」是有12片的,大概是因为其能作为自杀药物使用,所以医生也不会一次性开很多给我。
这些都是我平时吃药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我不敢太相信医生。
他给我开的剂量真的没有问题么?
真的会是这个剂量么?
会不会因为觉得像我这样无用不稳定的人还是死了的好,好为整个社会腾出资源,就偷偷更改了原本的处方,增加了剂量?
医生开的处方怎么能不信服呢?
外行人对于这个只是偏离了一些剂量的处方又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呢?
不会被发现的。
反正我不是医学出身,对于具体该吃多少药不了解,那么不小心吃多了一点药死掉了,也是十分正常的吧?
此类相关的事件在东京旧贵族家里我见得多了,实在让我没有办法信任那位在我面前十分耐心可靠模样的医生,这让我对他感到很抱歉。
因而每次吃药的时候,我都会在周遭那些阴恻恻视线的注视下偷偷藏起一粒或两粒药来,再之后故作无事发生地将它们放进我床头柜的抽屉里藏好。
本来只是为了不被医生加多剂量的药神不知鬼不觉害死而藏起来的安定药「利斯隆s」,在我想要寻觅一个轻松自杀方法时竟奇迹般地派上了用场,真是想想就感动得想要落泪啊。
顺利,太顺利了,果然,如果有掌管自杀的神明的话倘若真的有的话,我一定是被眷顾了罢。
啊啊……真是想想就禁不住地有些高兴呢。
想起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恶意,我又禁不住地阴郁了一瞬,更加坚定了自己具体实施自杀的想法。
下定了决心,我在暗处视线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走出了我的安全屋,而不复先前的畏惧了,像是一位国王巡视他的领地那样,昂首挺胸,鄙弃着暗中窥视的「他们」。
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会在暗地里注视,这类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就算目光再做出一副可怖的样子又如何?
若放在三流里,也不过是落败后就心生恶意的无用败犬罢,真真是可笑极了。
我不吝用最刻薄的话语去评价「他们」,用极尽挖苦的言语的利刃去攻击「他们」,因为我已经完全地不畏惧他们了。
在狼狈的被他们杀死之前,我会先一步去结束掉自己。
至少在这一方面,我不会输。
已经带上了从抽屉里翻出来的随药处方,我来到了新宿车站前的一家药房。
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周围的人并不算太多,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实在不想去应付人啊,那些带着异样的目光像刺一样钉在我身上,真是一种糟糕到了极致的体验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剖开自己任人观赏,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能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无法逃离。
在这种时候,我更像被扒光了衣服,变得无限渺小了,而那些个人则是变得格外庞大,对着我指指点点,并没有说话,但那轻蔑的视线却如有实质地朝我射来,将我的灵魂切的稀碎。
那窃窃私语在我听来大得可怖,从一张又一张嘴唇里吐出来,自以为悄悄议论着,实际上却是生怕那被议论的人不知道自己成了谈资一般,高声宣扬着。
说实在的,倘若是被这样的对待,还真不如死掉了呢。
好糟糕……
真是好糟糕啊……
好可怕……
一定要这样么……
不这样的话,就不行了么?
真是的,人类果然就是这样的物种啊……
评判着与他毫无干系的人,用不友善的想法去猜测别人,臆断着他人的品行并深信不疑,将关于某人的不实言论大相传播,传着传着,那个不实就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般,成为了所谓的「真实」……
愚蠢地轻信了他人的言论,将它奉为圭臬,排挤着那些和自己看法不同的人,将他们看作异端,像是中世纪时候烧死「女巫」那样,去「烧死」那些不知怎的就成了「女巫」的人,不知不觉地就成为加害自己同类中的一员……
好恶心啊,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为人类一员的我,也是一端的让人作呕。
啊啊……好想死掉……
在彻底被这个腐化至极的世界同化*前,在脑浆里全是谋害同类的阴险念头前,还是早点死掉的为好。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药房的门口了。
大概是药房的学徒从里间慢慢走出来,他低着头将手上沾着的药粉往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上拍打着,有些散漫地朝药房门口看了一眼,正好和门口的我对上视线了。
也许是我此时的着装在现在季节的东京来看实在不合时宜,明明已经是三四月份的春天了,已经逐渐变得很暖和了,可我此时,像是把最能保暖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尤不满足,看着还在瑟瑟发抖哩!
他大吃了一惊,像是被钉在了那块木质地板上,好久没动一下,睁大眼睛,嗫嚅了半天,硬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下意识回避了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拉开药房的那扇玻璃门,缓缓走到药房的柜台前,对他说道:“你好,我想要买一些药品。”
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大声答应了一声。
但当他知道我要买的是什么药的时候,还是狠狠地皱了下眉头。
对于药房的人来说,「利斯隆s」是一种怎么样的药,他们可是一清二楚的。
“您要买这种药作甚么,先生,”他有些警惕,用那种看意图自杀的人的目光审视着我,“如果你是想要用它作出什么伤害您自己的事的话,那么恕难从命。”
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这样的想法,从大衣外兜里仔细取出医生给我开的那张处方,递给他看。
“不,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有那么可怖的想法!只是医生开给我的药吃完了,加上最近医生出差了,让我没有办法继续去找他拿药,要是断了药的话,我真的会对自己能不能活到医生回来很怀疑呢。”
边说着,我朝他指了指自己快要掉下来的黑眼圈以及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眼睛。
真是很疲惫的一张脸呢,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缺乏睡眠,马上就要死掉了一样。
这就让我的话语更加让人信服了。
他有些慌张,我的状态实在是很能让人担忧的,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里间拿药给我了。
在他准备按照通常买药那样给我一盒时,我对他请求再多卖给我一盒,因为距离我的医生出差回来还有不断的一段距离,按照开给我的处方那样吃药的话,一盒药是远远不够吃的。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多大问题,因而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我想这也有着我那过于让人担心的,像是没有那个药就只能睁大熬出血丝的眼睛到天亮的状态的因素在里面。
拿着到手的两盒「利斯隆s」,我十分真挚地向他表达了我的谢意,利落的付了钱就往门外走去。
我正要抬脚走出店门时,他突然叫住我,十分认真地问道:“你不会拿它作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对吧?”
我微笑着回头对他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是。
他像松了口气一样,也朝我微微笑道:“那就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生命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啊,生活是很难啦,但生活中还是有很多很多值得活下去的美好事物哦,不要那么容易地就放弃自己,好好地漂亮地继续活下去吧。”
是些漂亮话,但又无端的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好刺眼,好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这种阴郁生物身上,让我禁不住地快要被它晒干了。
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我的结局只有也只会有「死亡」。
我几乎要狼狈的当场逃走了,但意识还是让我努力克制着这一冲动,扬起嘴角不失礼节地向他道谢,然后告别。
克制着自己用着平缓的步调往前慢慢走着,一直到了那个药房看不到的地方才飞也一样向前跑着,然后缩在角落里沉默了。
强烈的自厌情绪简直要从我的心里满溢出来,让我等不及筹备到药就利索的结束掉自己。
好恶心啊。
我自己。
那样自然地就对陌生人说出谎话,欺骗了别人对我的信任的「我」,真是恶心透顶啊。
不需要再多的理由,这种拥有「恶」的特质的我自己,真是应该快点死掉啊。
虽然很对不起药房里的那个人,辜负了他对我的同情和信任,但我是一定要去死的。
为了不被「他们」杀死,为了不让我自己被这个腐化的世界同化,在变得更糟糕之前,我,将会先一步结束掉我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我起身打理好自己,不至于太失礼,然后去往车站边的其他药房按照相似的方法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他们有的在我付给足够的钱之后就很爽快地给了我好几盒,也有些到最后被我说服还是只给了我一盒就摆手拒绝了。
跑了几个车站,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分散着进去了几个药房实施我的买药计划。
最终,当我重新回到安全屋的时候,身上已经揣着了16盒的「利斯隆s」。
192片。
再加上我原有的17片。
一共是……209片。
足够了。
白色的小圆药片,乖巧地堆成一小堆的样子,最顶部堆叠出一个雪白尖尖角,是那种可爱可怜的样子。
将它们慢慢吞下去,就能够慢慢睡着了,并且一睡不醒地去往三途川,终于从那些若有若无存在着的恶意视线中逃离。
真是好的不得了。
一想到就是将由它们来结束掉我的生命,我就忍不住心生欢喜,心底里泛出些柔软来。
常理来看,防止发生呕吐最简便的方式是采取静脉注射的方式,而不是对它进行物理性的服用。
用针筒将液态药物注入体内,在不发生呕吐的同时还能够比肠胃进行吸收的作用更大,也不需要那么大剂量的药物就能达成目的。
听起来这种方式是采用服药死时的最理想的方法了呢。
但是在它具有那些好处的同时,对我来说,它存在着一个不可忽视的关键弊端——疼痛。
当药物这种人体异物混入进血管时,会让血管产生相当程度的疼痛,而达到致死剂量进行多次注射,则会更让血管疼的厉害,进而牵扯到整条手臂,不得不在后面对手臂进行冷敷用以缓解疼痛。
可能有些人对于静脉注射可能带来的疼痛并不太在意,能死掉的话,什么都好啊,在它具有种种好处的时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缺陷自然可以被轻易忽略了呀。
但我不会选择它,即使它看起来是最方便也是最合意的方法。
如果能够避免死亡路上的不必要的疼痛,我是宁可选择更加麻烦一些的方法的。
按照书所指示的那样,我从几近落灰的食品柜中翻出一袋吐司和一小袋红茶包,仔细检查了一番,十分惊险地还在保质期之内呢。
无视了周围持续窥视的「他们」,我难得轻松地从吐司袋子里取出一片来,放进辛苦擦拭得发亮的白瓷碟里,并取出几乎只在买来时才使用一次的茶具,给自己泡上了一小壶红茶,甚至没有忘记往红茶里加上几块方糖。
十分惬意地享受了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下午茶,然后找出一片防醉药丢进嘴里吃了。
为了让胃的状态不至于装有食物而呕吐或是因为过于空腹而使其与药物反应时发生过敏,在正式实行我的终结之前,还需要等待一个小时。
趁着还有时间,我便起身,开始进行一些更加周全的额外准备了。
我不会允许我的「终结」出现纰漏。
在杂物柜中翻找出了很早之前买来的用来把药片磨成药粉的药物粉碎机,我将它清洗擦拭干净之后,再尝试性地连接上电源,竟也还能够十分顺畅地运转起来,真是好极了。
我慢悠悠地坐在矮桌前,将那堆药片一片一片地投入粉碎机里,很快地,药片堆成的小山一点点地消失了,另一侧细腻如雪的粉堆山便同时缓缓显现出来了。
收集好的药粉被我倒进了从冰箱深层翻找出来的酸酪乳里,我一面倒药粉,一面细致地将它们搅拌均匀。
实在不想发生什么喝下酸酪乳时刚好被结块未拌匀的药粉呛到,然后带着这种诡异的口感一点也不安心地不知是呛死还是服药死的死去的丢脸死法啊。
时间快到了。
我取出顺道买回来的威士忌,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感觉一口简直就能送我归去了,单下去一口,就已经很能感受到酒醉的滋味了,烈得很。
用清水将口腔里残存着的酒精漱干净了,总算好受了一点。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酒在整个流程中是不得缺少的,可以加速药物溶解的速度,提高使用的效果。
只是一点额外的代价而已,若能如愿的走向死亡,我很乐意去接受。
一个小时到了。
下午三时二十四分,我开始实行我的终结。
药片原本的苦味被酸酪乳醇香的酸甜味道所掩盖了,比起服药自杀,此刻的我更像是在悠闲地吃着下午茶。
毫不费力地就吃下了原本满满两只手的药片的量。
已经有些饱了,将使用过的餐具放进水槽中洗完放好,我轻轻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有些疲倦了,意识逐渐坠入更深的一层次,我的灵魂逐渐地从疲累的肉体中脱离开来,慢慢的越来越轻了。
能够听到从我的身体旁边传来窃窃私语,以及感知到一如既往的恶意视线在扫视着我的身体,但好像是中间隔了层障壁一般,「它们」无法接触到我,无法感知到我。
这个认知让我禁不住地一阵欢喜,并且为之动容。
在无数次的努力之下,我终于从这无止境的恶意视线窥视下,在耳边传来无尽的窃窃私语下,逃离了。
通过自杀。
真是,太好了。
我……
我醒来了。
很奇怪的,在我服用完足够剂量的药物,预备着陷入永不会醒来的梦之后,竟然还会存在着「醒来」这个概念。
疲惫沉重的肉体确乎已经死去了,完全无法感知到了,存留下来的灵魂却是轻快的,无比自由的。
“恭喜你啊,”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些隐秘的欢喜,“来到了真实世界。”
随着感知的逐步扩大,我逐渐「看」到了此世的全部景象。
此时的我处在一个广袤意识空间里,没有光透进,但也不显得昏暗。感知不到风的流动,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
在我身前的此处,存在着一个阶梯式的大看台,一排排坐下了一个又一个服饰各异的「我」,看着看台下的我,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对我的到来十分欢喜的样子。
说实在的,这么多张和我一样的脸在这里对着我露出温柔的笑,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真的有些瘆人。
虽然灵魂状态并没有疼痛概念,但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场景时,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牙疼。
我在自杀成功之后已经平和许多了,对于和我近乎复制体的这些人类,也不会有着之前那种对自己的厌恶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我看到这些人冲我露出恶心的笑的时候,不会觉得头皮发麻推进到忍受不住对他们进行灭杀。
“好恶心啊,你们,这种恶心透顶的笑,真的不会让人做噩梦么,真是让人作呕啊。”我毫不留情地否定着他们,用不会对其他人使用的刻薄语气评价着。
对于自己还需要什么多余的掩饰呢?
反正我是最能了解「我」是什么人了,知道除去那层虚伪皮囊后的我是如何尖刻的自厌之人,因而此类无用的伪装还是早早抛弃了吧。
对望了一眼,「我」们十分默契地一齐收起了那让我瘆得慌的恶心的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比起之前那样,这还是让我舒服多了。
坐在首位的「我」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始向我揭开真实了。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不同世界里发现不寻常之后,通过自杀的方式终于找到真实的「我」,就像他,他是吊颈自杀成功的。
整个世界都是有问题的,按照游戏术语来表达就是,出现了bug导致游戏运行出错了。
空白面皮没有五官的假面人,拼贴出错的人体组织,重复着询问与回答相同问题的npc式的所谓「人类同伴」,以及在暗处阴影中转着眼珠子,带着恶意的窥视……
都是世界出现bug后的产物。
其他人都如npc那样无知无觉地忽视了所有异常,而感知到世界出错的每一个我,在这个满是怪物的世界里,反而成了不正常的那个。
幻视、幻听、被害妄想、精神疾病……
这一个个词语砸下来,让我险些就要被世界洗脑了。
真是无比可怕的事情啊,
在不正常世界里发现异常的「我」,要是被更高维度的「他们」观测到,就会被当做病毒清理掉,然后迅速被「他们」使用几行数据的造物替换掉。
唯一能从这些崩坏世界中逃离,找到真实的方法……只剩下自杀。
完全的自己意愿下,不被任何数据操控下,满怀期待地作出自己的终结,从这个腐坏世界中醒来,才能……完全的得到自己的真实。
我顺着自杀时看到的白光指引的方向走向看台空着的座位上,看着对面投屏的八亿兆世界中的无数个「我」的人生。
他们中有些发现异常后被观测者灭杀了,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那个世界,有些始终带着伪装的假面融入世界的其他人,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苦痛地担惊受怕地直到终结,并且迎来下一次循环,作为一串数据使用完所有价值。
但也有「我」在异常的世界极力隐藏着,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忧郁与不安,暗自下定决心去终结自己,并已经开始寻求方法了。
看台上得到真实的「我」们,看着投屏上即将加入「我」们的「我」们,期待极了,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专注地盯着投屏,眼底满溢出欢喜来。
我也跟着有些期待了,和身边坐着的「我」边聊着自己的追求自杀的经历,边时不时朝投屏看上一眼。
下一个得到真实的我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真是……期待极了。
投水死
水。
四周都是水。
咕嘟咕嘟的,从口腔,从耳道,源源不断地灌进身体里。
一直睁着的眼睛受到压迫,有些酸痛。
身体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但除了吞进更多的水,气管呛水加快痛苦和氧气消耗的速度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于是还是选择放弃无用挣扎了,这种平白增加的痛苦还是不要了。
安静地放松下来等待着,等待……什么呢,已经想不出来了……
尽管呼吸不上来,但耳边却还能够听见汩汩的水声。
窒息和缺氧的感觉慢慢地从肺部延伸到大脑再到全身……
透过那层水面,能够看到高悬在空中的月亮,泛着些微微的蓝,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随着窒息感的蔓延,这片带着些蓝色的白失去了颜色,眼前越来越黑了。耳边听到的水声也逐渐变成了脑内的杂音。
纯粹的只有我存在的寂静。
思维在不断溶解,已经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显现出唯一一个清晰念头——
我,正在走向死亡。
被水包裹着缓缓下沉,能够看见那片蓝白越来越远了。
在半浮半沉中,突然有种身体与灵魂分离开的感觉。我独坐在很远的地方,但在视线所及之处,我的身体却在水里浮沉着。
没有挣扎,被流水推动着不知往何处走,感受不到肉体的沉重了,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一片羽毛般存在于此处。
飘啊飘。
漂啊漂。
……
话说,今晚的月亮真亮啊。
已经一切都感觉不到了。
我决定去死,就在今天。
没有其他的理由。
如若一定要找出一个寻死的理由……
或许是这样的吧?
一个与满是「正常人」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战战兢兢存活于此世,为自己的不同担惊受怕。
厌恶丑恶的作为「兽」的自己……之类的。
想要结束也是很正常的吧?
拥有人心的「兽」,到底应该是算作人还是算作兽呢?
找不到答案。
也找不到自己应当存在的位置。
独自行走在此世,无边的孤独感将我淹没,被压迫到无法喘息,推演无数次之后也找不到自己存活的可行性。
灵魂早就已经溺死了,因而此时选择死亡,也不过是选择本我在肉体层面上的终结。
我是被我自己杀死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总比行尸走肉般存活来得好,至少在做死亡选择的时候,是全然的发自我本心的。
坐在去往鸣门大桥的电车上,看着车窗外碧蓝的濑户内海,我这么想道。
提前一天已经预定了鸣门附近的酒店住宿,并且通过电话联系将行李寄过去了,因而不必拎着沉重行李狼狈行进,能够到达目的地便开始游玩了。
真是不错啊。我这么想着。
窗外的风景变换着,由青翠的绿逐渐过渡到了沙滩的金黄,但那片属于濑户内海的碧蓝色,仍占据了车窗景象的主要画面。
从鸣门站中转了的德岛巴士下车后,又走了好一阵。
等到了鸣门大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了。
此时正是能观赏到鸣门海峡涡潮绝景的时候,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幸运而高兴。
镜子里有一只野兽。
丑恶的,格格不入的,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
呼哧呼哧地,在喘着热气,口涎从大张着的嘴边流下,几欲噬人。
但又不知出于甚么原因一直在忍耐,等到它忍耐到极点的时候,想必就要实施恶行了罢。
啊啊。
好可怕。
好讨厌。
为什么不能消失呢。
为什么它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在一眨不眨盯着它,它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我,挂着涎液的尖齿森白,黑黝黝的眼珠连转动一下都没有,瘆人得很。
难言的厌恶满溢在胸腔。
想要杀死它的情感完全地占据了头脑。
光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头可鄙的野兽,它应该被修正,从这个「世界」中清除。
它应当被修正。
是在这么思考着的。
我此前从未来过这里,说是难得的绝景,也是实在没有错的。
很幸运的,我到来的时候正是鸣门涡潮的大潮日。此时是接近涨潮的时间,远远地已经可以听见海波翻涌的水声了。先时是克制的,但随着离全然潮起的时间愈近,水声也愈来愈大,能够体会出它正在为接下来的盛景蓄势。
今日是土曜日,是休假的日子,来到此处观潮的人因而也异常多,只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观潮,也就不显得拥挤了。
等了没有多长时间,我坐上观潮船,看着身下的这艘小船朝着远处正在翻涌的漩涡驶去。
从船舱座位正对的圆形了望窗向外望去,忍不住吃了一惊,短短几分钟,原先清澈的海水便开始浑浊起来,很快便看不真切了,看不清鱼,只有大片的水沫与气泡四处飞窜。*听不清原先岸上所听见的浪潮水声,耳边只有船体发动机的轰鸣声,嗡嗡嗡地响个不停。随着漩涡区域距离的拉近,能看见一股涡流中间的许多大小不一的漩涡旋转翻涌,头脑禁不住地泛起一阵眩晕感。
越靠越近了,上了船顶,眼前的景象与从原先了望窗中所看到的景象相比是独一般的绚丽。
涡漩的中心是夜空般深邃的蓝,逐渐向外扩散,又变了浅蓝,浅绿和泛着些蓝的白,流转着的水流打着旋的被冲刷,激起大片的的泛白的水沫。
冰冰凉凉的水汽盈满腔体,站在面对着其中一片涡漩的栏杆边,又来了一股潮,很突然地浇了我一头一脸。
我却没有多余心思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形象是否得体了。
只是呆呆地看着,更体会出我的渺小来,心中加深了一分对自己的厌恶。
又生出了些没来由的悲哀。
情不自禁地向栏杆外伸出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船上,连忙收回了。
……
就当作是最后一天,就当作最后一天。
……
从入住的酒店出来了,背上背包,手上还拿了相机,一派从容的样子,假装自己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拍摄夜景,而非是想要出外自杀。
住宿费用在入住时已经结清了,所谓的行李也不太重要,只是辛苦酒店管理人员处理了,出来前我已经在床头柜上留下一笔钱作处理费了,只是还是有些抱歉,幸好不会有下次了。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连人影也没有,静得很,只有远处海上翻涌的海水扑通地独自响个不停。
我将相机的储存卡抽出来丢掉之后,把它放在周围海滩上,然后脱下鞋子,下了海,向着漩涡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体力在不断消耗,湿答答的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得很。已经是9月了,深夜的海水有些冷,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似乎终于到达了。
没有灯,由朦朦胧胧月光映射下去和水流方向感知到了。
在注视着月光下旋转的水流时,很突然地,我想起了那个某种意味上和我选择了同一种方式结束的人。
当决定投水的那一瞬,他在想些什么呢。
【万有の真相は唯一言にしてつくす、
曰く「不可解」】*
终是不可解。
宇宙……与人生的意义。
生命也是这样吧……找寻不到意义,只能通过死亡去寻求。
思绪有些混乱了。
仰头看天,今夜的那轮皎月,被映在不声不响地旋转着的水面上,支离破碎的,好可怜。
我不再想了,闭上眼睛投进那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