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胡思乱想着,手中夹着的一根烟燃尽,烧了手。
滚烫。
他走两步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灭了烟,情难自禁地,又想起云岫湖拍戏那一次,手指隔着衬衫摸着肩。
程思琪割开的伤口留了一道疤,挺浅,可是也退不下去。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
他换衣服洗澡的时候都能看见,每一次,都能回想起当时每一个细节,她的紧张、汗水、呼吸,还有最后如释重负的微笑。
最近的距离了吧?
他和她当时那样的距离,可能是此生最近的距离了,尤其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喟叹的,那是程思琪心甘情愿。
她主动。
这有多难得,是否预示着,他其实在她心里有很重要一个地位,如果没有宋望,可能发展为爱情吗?
他甚至想象,他很早遇见她。
在她还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经历的时候,被他遇见。
当时的他也许还没有结婚,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去青城旅行游玩,遇到正当年少的她。
她应该多大?
十三岁吧,还是漂亮灵动的小女孩。
如果意外相遇,她可能会怎样地称呼自己?
大哥哥?
他想象着这个称呼被她眉眼含笑地唤出来,她那样天真烂漫的样子一定足以打动自己的。
他会将她放在很特殊一个地位,也许陪着她等着她长大。
是大哥哥,不是江教授。
是同辈,不是眼下好像两个人差了一辈。
是你,不是您。
是亲近喜爱,不是礼貌客套。
眼下她对他这样的称呼,原本已经阻隔着两个人之间的所有希望,在他眼前划开了深深一道鸿沟。
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原本一开始就知道的,就像卓航说的,注定悲剧,可他心甘情愿,愿意站在边上,看她幸福圆满,愿意扶持帮助她,让她发光发亮。
人总是贪婪的。
他看见她一天,总想着再多看见她几天,看见她微笑,还想看见她天天对着自己微笑,看见她乖巧懂事模样,就幻想着她其实是他的女孩。
有过了亲密的举动,就想更亲密。
她的下巴抵过他的肩,她的嘴唇触碰过他的肌肤,她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有那么几次,他面色平静无澜,心里翻滚着惊涛巨浪。
只差一点,每次都只差一点,他也许都忍不住拥抱她。
实在是……
江远微微闭了眼睛,身后突然传来清淡有礼一声:“江教授。”
江远回头,收回思绪笑了笑:“宋总。”
程思琪去换衣服,荣晴和绯川逸已经跟过来陪着,宋望也是出门透气的工夫,看见了立在湖边的江远。
刚才那一遭,他自然知道了他的心思。
两个人差不多一样高,身材也接近,都是宽肩窄腰大长腿,同样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立在湖边,挺拔得像两棵树。
宋望比江远年轻几岁,眉眼偏秀气,此刻四目相对,却显露出几分平素难见的沉稳内敛。
他相貌好,随意而站,都有清雅高华气质。
江远自然不差,尤其他学识修养从小具备,面对更年轻锐利些的宋望,也显得从容不迫。
他优秀,足以和他匹敌。
宋望略微笑了笑,收回视线,看着湖面,慢慢道:“琪琪她很喜欢仰慕您。”
他用的是敬语,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大截,依旧看着湖面,声音低缓恳切:“我知道云岫湖的事情,一直感谢您。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救护她,您的心意,我会永远铭记于内。”
“不用这么客气,”江远也看着湖面,“她毕竟是女孩,应该的。”
“这事情以前发生过。”宋望笑起来,“她会有经验,是因为我以前被七步蛇咬到过,差点吓傻她。”
江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其实挺傻的,很善良,也容易心软,却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认定了就是一生,全心相待,不离不弃,”宋望说着话,也笑着看了他一眼,征询道,“她很好是不是?”
“是。”江远又不看他,拿着烟盒道,“要一根吗?”
“不了。”
宋望略一摇头,江远低下头,给自己拿了一根。
正要点燃,边上的宋望语气低缓笃定,他道:“江远,你爱她吗?”
江远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是。”
“爱情?男人对女人的那一种?”宋望又道。
“是。”江远将那根烟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看着他的眼睛。
“嗯。”宋望略微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相信您的品性,也仰慕您的学识,您能培养指正她,所以我不会影响你们的往来,只一件事……”
他一本正经道:“只一件事,希望您能应允。”
“请说。”江远语调淡淡。
“这一生,无论什么时候,何种地点,你爱她这件事,永远不要被她察觉,哪怕她察觉,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承认。”
他话音笃定,看着他一字一顿,眼眸极亮,深黑锐利,却不显得迫人,反而有几分请求商量的意味。
江远看着他静了几秒,倏然笑了:“你对待情敌一向这样?”
“不,”宋望也笑起来,“其他人我不放在心上。”
正因为这个人是江远,他才认真请求,郑重其事,原因无它,却只有很重要的一个。
程思琪敬重喜欢他,他的感情,会让她烦恼茫然。
也许还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许都不足以在她心上划过波澜,江远是不一样的,毕竟,他曾不顾性命安危救她。
他是良师益友,帮助她颇多,这样的感情,让人总难理清。
这样的道理,宋望明白,江远自然也明白,他收回视线又看向湖面,半晌,声音低低道:“我答应你。”
“谢谢您。”宋望松了一口气,余光里,程思琪拽着裙子出现。
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她到了近前,看着宋望泛着微笑的面容,也笑道:“你出来好久,原来和江教授说话呢。”
“是啊,他上次拍戏时候帮了你,我特地来感谢他。”宋望走到她边上去,握着她手臂看了两眼,笑着道,“真漂亮。”
程思琪穿着一袭纯白色古装罗裙,里面是抹胸式样,外面罩着勾花轻纱,看上去非常飘逸清纯,像仙女。
三千墨发以长簪巧妙地固定在脑后,垂坠腰际。
看上去增添几分柔和婉转意蕴。
宋望手指从长发间穿插而过,眉眼含笑的样子让走到近前的秦子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昨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宋望,只觉得这人看上去冷峻严厉非常,哪里有平素所了解的那样平易近人。
可眼下这样的他,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容能晃花人眼。
怎么形容呢?
算是披着温柔人皮一头狼吗?
只有被侵犯,才会露出锋利凶狠的獠牙,程思琪就是他的不容侵犯。
秦子澜抿唇想着,程思琪也看见她,拉着她手腕到边上,一脸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抱歉连累你了。”
“我没事,回去抹点药膏就消肿了。”秦子澜笑笑道,“倒是你怎么还换衣服了?后面的镜头方便继续拍摄?”
她指的是怀孕的事情。
“我没事,”程思琪解释道,“剩下镜头不多,也没有危险镜头,实在不行的话有些镜头会用替身,已经和卓导他们商量过了。”
“嗯,那就行。”秦子澜看着她的笑脸,半天,还是未曾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其实不问也猜得到。
刘子琼是宋望的前未婚妻顾青媛,而她现在的下场,自然是宋望所为。
从他昨天看着刘子琼的眼神她就可以察觉,他恨不得剥了她的皮,怎么可能让她磕些头就善了。
她暗暗想着,和程思琪一起往拍摄的地方去。
宋望亦步亦趋,一直跟着,全程看着程思琪,似乎除了她,这世间再没什么事情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
刘子琼和刘永砚才刚醒,在刘永砚的私人别墅里。
床铺散乱,两个人皆是一丝不挂。
保镖不知所踪,他们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到家,如何进门,毕竟,折腾一整夜之后,实在是太累了。
两人被送回家的时候,睡得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某些记忆却无比清楚。
刘子琼记得宋望,记得他的每一字每一句,记得他说话时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那些话像利刃,只要她清醒着,就能感觉到疼。
像千刀万剐,像凌迟,像烈火灼烧,像万虫噬心……
像这世间一切能让人痛不欲生的刑罚,那些嫉妒、艳羡、怨恨,肆无忌惮地折磨着她,只想想,都百爪挠心。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世界上有男人那么狠心绝情。
他知道啊,他分明知道她喜欢他,爱他,对程思琪的所有作为,都是因为嫉妒,是因为太爱他而已。
为何连一丝一毫的怜悯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同情心软都没有,要那样,要亲口描述那些事,极尽详尽地诉说他的爱。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哪里比程思琪差,到底哪里比那个贱人差,他那么疼惜她宠爱她,他甚至,求着她要?!
求着她……
只想想都要崩溃,他肯定温柔耐心地安抚她,侍弄她,从额头亲到脚心,这世界上,会有第二个男人为自己女人做到这一步吗?
他竟然为了程思琪去做,亲遍她浑身每一处,每一处……
啊!
刘子琼突然尖声喊起来,胡乱地揪着自己头发蜷在床上。
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浑身都是粘稠的污迹,甚至……
她手指触到嘴角,口腔里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她“呕”一声,直接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记忆里的画面太清晰了,她记得一整夜所有事。
她像一条狗一般,对着那几个男人摇尾乞怜,放浪形骸,这里面,甚至有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不是顾市长的女儿。
她不是市长千金……
她是她死去的妈和别人生下的贱种。
刘子琼趴在床边痛苦地呕着,脑袋混乱得要爆炸,边上,睡眼朦胧地刘永砚不悦道:“你干嘛?被你吵死了。”
他们两人还在一个床上,一条被子里。
“滚!”刘子琼猛地抬脚踹过去,声嘶力竭。
刘永砚猝不及防,差点掉下床,猛地清醒过来,气急败坏道:“你发什么疯,别忘了这是我家。”
“滚,你给我滚!”刘子琼拿着枕头砸向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谁让你把事情弄成这样的!啊!”
宋望请了摄像,眼下一天已经过去,不用想,他们的事都人尽皆知了。
作为顾青媛的她回不去,作为刘子琼的她,脸面全无。
她要怎么办?
天呐,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刘子琼跌跌撞撞要下床,刘永砚却一把拉过她压在身下,急促地吮吸她脖颈,惊叹道:“没想到你这么浪,昨夜倒是让我大开眼界的,你喜欢多个人吗?要不我再找几个女人,咱们再玩一天。”
他也磕了药,和刘子琼一样,记得所有事。
刘子琼放浪的样子实在让他叹为观止,只觉得她还有许多潜能尚未被开发,眼下一睁眼看见她一丝不挂,哪里还忍得住。
他说得露骨,刘子琼却只觉屈辱崩溃,使劲推着他,大喊道:“滚,滚下去。刘永砚,滚下去听见没有。”
“好姐姐,”刘永砚用以往的情话撩着她,“从了我吧。”
这称呼,无疑又一次将刘子琼打落谷底,她屈腿一脚踹过去,大喊道:“滚啊,让你滚听见了没有!”
“要死啊!”刘永砚怪叫一声,捂着要害一脸扭曲。
痛……
撕心裂肺的痛疼得他无法呼吸,甚至都不能挪动,一挪动,都疼。
死女人,这死女人!
刘永砚咬牙切齿,刘子琼却飞快地坐起身,找衣服。
刘永砚这栋别墅最常住,有她几套衣服,刘子琼穿了衣服,逃一样地下楼去,正巧听到门铃不知疲倦地响着。
她心慌意乱,只想着快点下楼,快点出门,她要去找爸爸,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呢,她要找他,无论如何先见到他再说。
刘子琼直接开了门,披头散发,和门外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面面相觑。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直接袭来,女人气急败坏道:“小贱种!让你勾引砚儿,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伯……伯母。”刘子琼认得刘永砚的母亲,肿着脸,结结巴巴唤了一句。
“不要脸的贱人,”中年女人一把扯着她头发,左右开弓啪啪又是两下,气急败坏道,“让你勾引我儿子,照片都闹得人尽皆知了,你还有脸待在这,啊,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刘永砚的妈妈个子高,微胖,扯着她直接甩出门,刘子琼晕头转向撞在门柱上,额头的鲜血涔涔地往下流,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看刘母还要扑上来,慌不择路地直接冲下台阶,飞快地跑起来。
“别让我看见你!”刘母只以为她是三流影星,朝着她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
刘子琼飞快地跑出去,拦了路边一辆出租车。
她衣着靓丽,却披头散发一脸狼狈,捂着额头,中年司机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心里却不自觉鄙夷起来。
发动车子上路,问了地址走了几分钟,试探道:“被打了吧?”
刘子琼捂着脸没出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说你们这小年轻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做三,打破头算是好的,上次拉了一个,头发都被扯掉一大把。”
“闭嘴。”刘子琼声音冷冷道。
“哎,”司机师傅一脸鄙夷道,“这不想被人说,就别去破坏人家家庭,年轻姑娘还是自爱一些的好,你说你这条件也不差,干嘛非得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为了一点钱?”
她从高档别墅区跑出来,司机自然想歪,不依不饶:“年轻人有手有脚的,整天想着不劳而获可不行。”
“云京的出租车司机都像你一样没素质?”刘子琼捂着脸讥诮道,“长舌妇一样嚼舌根。”
“你这姑娘怎么骂人呢!”司机师傅直接停了车,“下去下去,看见你这这种社会败类心情就不好,老子不拉你了。”
“你他妈社会败类。”刘子琼直接推门,扭头骂了一句。
中年司机朝窗外“呸”了一口,直接开车离去。
刘子琼火冒三丈,却到底拿他没办法,站路边,捂着脸等了十分钟,拦了第二辆车。
也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十分温和礼貌。
等她稳稳坐好才发动车子,刘子琼松了一口气,报了地址,捂着额头靠在后座休息。
前面的司机大叔递了张纸巾道:“这额头在哪里磕破了,怎么也这么不小心,拿纸巾擦擦先,要不我先送您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