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一时间悲从中来。
她眉眼间的哀愁藏都藏不住,宋望多看了两眼,朝程思琪道:“没事了,先去吃饭。”
“妈,你感觉怎么样?”程思琪依旧看着程瑜。
“还好。”程瑜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我坐着休息会,你和他们去吃饭,没事。”
“嗯。”程思琪松口气,重新回餐厅。
宋望眼看她坐好,去院子里打电话,直接打给靳允卿。
“喂?”电话那头传来靳允卿一惯慢条斯理的声音,宋望直接道,“顾市长在天伦医院里,具体情况你知道吗?”
“怎么?”靳允卿微微笑了笑,“你怎么也关心起政事了?”
“和我有关系。”宋望声音低了些。
“你?”靳允卿愣了愣。
“是,”宋望道,“说来话长,目标是那个刘子琼,他是意外,昨晚进了天伦医院,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挺严重,顾老爷子封了整层楼,除了医生护士,里外都是顾家人。”靳允卿略微想想道,“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你等我问问。”
“能进去吗?”宋望道,“如果我这边想送人进去?”
“不说了是意外吗?你这要……”靳允卿迟疑起来。
“想哪里去了?”宋望蹙眉斥一声,“他是思琪的爸爸,”说着话,他伸手在眉心按了按,“事情说起来复杂了,我觉得他可能缺少求生意识。”
他半宿未眠,思前想后,觉得依着顾市长眼下的情况,一旦重伤,很可能凶多吉少。
毕竟,他和顾家老爷子多少年僵着,眼下妻亡子散,也许念着程瑜,可是已经算全无可能。
这样的人走到了鬼门关,还能对世间有几分留恋?
他是猜测,却觉得自己这猜测让人心惊胆战,毕竟,是他的责任。
无论程思琪对他怀有几分感情,他总归是她亲生父亲,他不能容许自己做出这样让她伤心的事情,意外也不行。
“啊?”这样的信息,靳允卿都一时间诧异起来,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思琪爸爸?”
“嗯。”宋望语调肯定。
“那我知道了,我先问问。”靳允卿说完,先挂了电话。
宋望掐了电话,转身往屋子走。
与此同时——
天伦医院里,icu病房外。
年过花甲的顾老爷子站得笔直,诧异地看了眼边上的市长助手,拧眉道:“你说什么?那女人是青媛?”
“是。青媛小姐和市长吵了一架,怒气冲冲跑出去,市长没等一会也紧跟着追了出去。”市长助手小声道,“这意外也有我的责任,我应该劝着点。”
“等一下。”老爷子深深拧眉,“你说昨天死的那女人是青媛?”
“青媛小姐出事后去了国外,做了植皮整形手术,应该是前段时间回来了,可市长他并不知道。昨天又出了那样的事,市长他当然生气,说话重了些。”助手是顾市长心腹,当然没说到程思琪的事情,只以为老爷子心疼孙女,言语里为顾市长开脱。
“死不足惜。”顾老爷子看他一眼,咬牙道,“那样不知羞耻的女人不配做我们顾家人,尸体交给刘家去处置,不用管。”
“是。”老爷子边上的中年男人应了声。
“等等,”老爷子又道,“她这出一趟国,换一张脸,连她是谁名谁都不知道了?刘子琼,哼!”
老爷子怒气冲冲道:“看看她在国外都搞了些什么,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是。”边上有人又应了一声。
老爷子拿着拐杖在地面敲两下,看了眼病房,余怒难消:“一辈子就毁在一个情字上,一双儿女养成这样,真是没一个成才的东西。”
他厉声骂着,边上一众人自然不敢出声,病房门从里面推开,晏少卿扯下口罩,蹙眉道:“吵什么?影响病人康复,谁担责?”
他面色平静无波,一双眼睛却明亮锐利,直视着一众人,一句话声音不高,气势却足。
老爷子边上的中年人愣了一下,讪讪地看了顾老爷子一眼。
被一个后辈当众斥责,顾老爷子脸面也有点挂不住,可奈何,对面这年轻人昨夜到现在尚未合眼,他哪来的资格发火。
老爷子看着他,客气道:“晏医生,顾祁他如何了?”
“在危险期,先观察四十八小时。”晏少卿将口罩扔到边上垃圾桶里,声音淡淡道。
“我们需要做什么?”市长助手连忙问了一句。
晏少卿睨了他一眼:“保持安静。”
话音落地,他伸手在自己眉心按了按,抬步离开,跟出来的助手苦着脸看了眼他的背影,连忙笑着解释道:“手术将近十小时,晏教授昨夜到现在都没合眼,有些累了,他平时脾气还好的。”
助理说着话,晏少卿回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正帮他解释的助理连忙笑起来,朝顾老爷子扬起更大的笑容,连忙离开。
“您担待。”老爷子边上的中年人看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道,“年轻人嘛,才华横溢的总是骄傲些。”
老爷子没接话,声音到底低一些,发问道:“青伦在里面多长时间了?”
“有一年多了。”市长助理道。
“嗯,”老爷子转而朝向他边上的中年人,“捞出来。”
“我知道。”中年人应一声,建议道,“您也累了一整晚,要不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守着。”
“有什么事随时通知我。”老爷子说着话,转身往外走。
抑郁难平。
他有三个儿子,顾祁最小。
天姿秀敏,他自小寄予厚望,这些年,却是最让他头疼的那一个。
为了一个女人,父子俩关系僵了二十多年,以至于,他将自己儿子送进监狱,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他躺在里面,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哎。
老爷子叹一声,转个身,被簇拥着消失在楼道转角,整层楼都因为他的离开,慢慢安静下来。
医院大厅——
眼看着他从侧门离开,程瑜到了电梯口。
重新按了楼层,上去。
出了电梯左右看两眼,对上了守在一侧楼道口的几位黑衣保镖,各个挺拔高大,西装笔挺。
好像回忆里某个令人窒息的画面,她停下脚步,慢慢退到了电梯边上。
她怎么忘了?
那是顾家,门第观念极深,家风森严。
她高攀不上。
即便眼下那人生死未仆,他和她之间,依旧有深深的鸿沟,她为什么而来,即便来了,又能干什么呢?
程瑜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医院门口拦了出租车,回家去。
秦少游带着小思源出门玩,秦浩出去跑出租,偌大的客厅空荡荡,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多宝阁里摆放的茶具。
秦浩当真是个妙人儿,厨艺、茶艺、车技,甚至各种球类运动,都挺精通,他有些自己的生意,却喜欢跑出租。
不像工作,更像一种休闲,用他的话,开车载着各种各样的人经过这城市大街小巷,实在,有生活味。
她有时候还挺羡慕,他无论何时,总显得充实乐观。
不像她……
程瑜起身倒杯水,握着水杯,半天却递不到嘴边去,两只手颤抖得厉害。
她实在紧张。
想起他生死未仆躺在医院里,总觉得紧张不已,心痛疼惜。
这些年过得很苦,她从来未曾怨过他,无论她到哪一步,记得的始终是他以往那些好。
在她心里,她也始终是那个不负初心的女孩。
爱着他记挂他,从未改变过。
顾祁哥……
程瑜放下水杯,失魂落魄上楼去,她思绪游离,到了二楼也未曾察觉,又直接到了三楼去。
楼道口左起第一间,就是程思琪的舞蹈室。
半圈落地窗阔达干净,明亮的阳光倾泻而入,木地板纹理细密,在阳光下似乎通透起来。
她站在门口,依稀记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好些次在剧院里练舞到黄昏,头发绑得很高,一个人,为了某个节目,在舞台上做一圈圈枯燥的旋转练习。
夕阳从剧院老旧的窗户中映进来,那时候还没有落地窗,那些暖黄的阳光被铁窗栏切割成一块块,映出满地斑驳。
她总会在突然回头间看到顾祁,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坐在台下看她跳舞。
她一心痴恋的男孩挺拔清俊,头发理得很短很干净,总是穿白衬衫,深蓝色布裤子,笑起来眼睛很温柔,好像有星光。
她看见他总是欣喜不已,好几次扭到脚,怪罪他来得太突然。
他会笑着捏她脸,有时候两个人在黄昏下坐到夜幕降临,他背着她回家,置身在安静的月光弥漫的巷子里,她以为是永远。
那时候她还挺大胆,心血来潮的时候,敢主动亲吻他。
他却小心,捧着她的脸,薄唇有些凉。
被尘封的记忆慢慢涌上来,程瑜站在舞蹈室门口,两行泪无声滑落,顺着脸颊而下,蜿蜒进衣领。
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依旧有好身材和白皙肌肤,岁月在某一方面亏待她,在相貌气质上却一直厚待她。
程思琪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她哭,神色一怔,倏然心痛。
她觉得太可怜太心疼。
这么些年,她不是没见过程瑜的眼泪,可从没有一刻如眼下这一刻,她只看着她,都觉得心痛窒息。
她的泪,好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妈。”程思琪声音小小地唤了她一声。
程瑜转过头看着她,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抹眼泪,仓皇道:“没事,我没事,就想起以前一些事。”
程思琪抿着唇,目光审视,半晌,突然道:“是……想起爸爸了吗?”
她记忆里年轻的程瑜很漂亮,气质优雅如幽兰,笑容温婉如新月,在带着她出门的某些时候,常常被搭讪。
她其实一直挺好奇,是怎样的男人,能让这样柔弱的女人不顾一切。
“你,”程瑜看着她,慢慢地,靠着门框直接坐下去,坐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膝盖埋起头,声音低低道,“琪琪,你一直想知道他吗?”
“主要看你。”程思琪小心蹲下身,拥着她的肩,“妈,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听。如果你想起来难受,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程瑜抱着膝盖哽咽起来。
“爸爸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妈妈才至关重要。”程思琪拍着她耸动的后背,也微微哽咽,“真的,难过的事情忘掉就好了,别想了。秦叔叔他很好,能陪着你度过后半生的。”
“他快死了,”程瑜啜泣道,“老爷子都出动,他肯定很严重。”
“什么?”程思琪疑惑地问了句。
“顾市长。”程瑜声音低低道,“琪琪,顾市长就是你爸爸。”
程思琪拍着她后背的动作停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觉得恍惚,伸手扶住了边上的门框。
“顾……市长?”半晌,她声音艰涩地问了一句。
“是,他是你爸爸。”程瑜声音沙哑,苦笑起来。
程思琪看着她泪水斑斑一张脸,恍惚间,回想到记忆里几个画面。
她第一次见到顾市长,是在顾青媛的订婚晚宴上,她站在顾青媛边上,跟着众人一起回头,看见迎面而来两个人。
顾市长和宋望……
原来,是她的爸爸和她的丈夫吗?
她有点无法去想象,心里疑惑一重重,许多谜题,都让她一时间头疼起来,她胡思乱想着,又想起刚才在书房看到的新闻。
两则新闻。
其一,顾市长是昨夜十点多出的车祸,其二,刘子琼疑似死亡。
顾老爷子紧急处理了状况,刘子琼的死并没有和顾市长扯上关系,可眼下,回忆着这样两个新闻,却让她想到了昨夜。
宋望接到的那两个电话。
刘子琼和顾市长在同一晚出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是李侯吗?
那一起肇事逃逸,是他们所为?
程思琪手脚有些凉,分明是七月,她却突然觉得冷,她从来不曾质疑过宋望任何事,就如她所说,哪怕他是魔鬼,她也爱他追随他。
他杀人,她也许当真递刀给他。
她爱他成痴。
可眼下,眼下,那个生死未仆的人让妈妈这样伤心,那个危在旦夕的人,可能,不对,原本是她爸爸。
宋望昨天问起她,问她关于爸爸的那些话。
他,原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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