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霓虹灯已经亮起,光怪陆离,好像一个纠缠昏沉的梦。
孟青一路沉默。
两个手下将车子开到了名下的一间酒吧,他也没说话,下了车,长驱直入,习惯性去里面的包厢。
他明显情绪低落,整个人比往日更冷上几分,像一柄自地下掘出的剑,不声不响,泛着幽幽寒光。
“唉,何必呢。”
跟着的两个手下没有进门,在外面无奈地叹了一声,让经理上酒。
包厢里没开灯,孟青脱了西装扔在一边,扯了上面两个扣子,拿着酒瓶,也不知道默默地灌了多少口。
无声地喝着,他又想起了小静。
那个女孩原本不在他计划之中,她像一抹清浅的白色融入了孟家浓到化不开的一团黑里面,笑起来天真烂漫,说起话直来直往,眼波美丽得像一汪水。
他嫉恨孟歌,只觉得他配不上这样善良可爱白纸一样的姑娘,又怜惜小静,看不得她捧出一腔热情,被别人冷眼以待。
他接近引诱她,看着她一步步远离孟歌,停在自己怀抱里。
痛并快乐着。
承认吧,孟青,你原本就那样卑微地爱着她,那样心心切切地企盼着她,要不然,要不然也不会连恩爱的时候也不舍得弄疼她。
每次极尽缠绵,每次温柔耐心,每次等到她意乱情迷,才小心翼翼地占有她。
哪怕筋疲力尽,哪怕被心里的渴望折磨得快要疯掉,每一次,也不舍得她疼她痛,让她纵情快乐。
可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那个孩子,她怀的那个孩子,按着时间,是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就有了。
在孟歌的床上,他在那样一张床上,那样痛苦地要了她。
一分钟都不愿意再回想。
他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孩子来到这世界上,也许在别人眼中,他还有可能是孟歌的孩子,又或许,他始终没办法接纳喜欢他,给他疼爱。
一个不被自己父亲欢迎的孩子,漫长的一生,都是悲剧。
孟青胡思乱想着,清凉的眼眸紧闭,手里的酒瓶倾斜,那些酒倒在他衬衣上、皮肤上、裤子上,倒在包厢里松软宽大的沙发上。
浓郁的酒香到处都是,他躺倒在沙发上,便好像昏睡了过去。
醉了总归是好,什么也不用想。
孟青就那样睡了过去,一只手垂落而下,即便包厢里没有开灯,他的颓败和落魄也那样明显,可以击中人心。
他看上去,当真就和死了差不多。
门外--
两个手下也不知道推开门看了几次,正想着要不要叫醒他回去睡觉,便被迎面而来一阵香水味所吸引。
来人约莫三十岁,雪白的披肩裹着半露的香肩,面露担忧。
“苗姐。”两个手下恭敬礼貌地唤了一声。
“阿青在里面?”女人说话都带着香风,问完就推开门,侧身看了一眼。
“喝了酒,应该是醉了。”一个手下说着话,无奈地叹了一声,“我觉得三哥这一次和邓玉静可能是完了。”
“不都是他自讨苦吃,碰谁不好,碰她。”苗姐掩了门,抑郁道,“从来就倔,要不然凭他这长相,这些年不至于吃那么多苦,最顺风顺水的路他不走,总得找那些羊肠小道,留个干净身子顶什么用,到头来自己还要了一个二手货。”
苗姐拧着眉说话,又埋汰孟青又嫌弃小静,两个手下自然是不敢接话。
“得了,完了就完了吧,完了也好,这件事只要邓南疆不知道,就没什么后顾之忧。”苗姐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抬眸看两人一眼,继续道,“我去找倩如过来陪陪他,那丫头一直想跟他。”
“这,”两个手下面面相觑,苦着脸道,“不好吧,出了什么事,三哥醒了指不定杀了我们。”
“没什么不好的。”苗姐道,“长痛不如短痛,他也是死脑筋,要了倩如指定和邓玉静一刀两断,有什么事我担着。”
“是。”两个手下互相对视一眼,无奈道。
苗姐双手环抱着离去。
不一会,穿着紧身包臀裙的倩如就出现在两人眼前,抿唇笑了一下,推开门,小心翼翼地侧身进去。
包厢里光线昏暗,近在咫尺才可辨人脸。
孟青昏睡在沙发上,白皙俊秀一张脸笼在昏暗里,唇角紧抿的模样看上去非常让人着迷。
他平素时常出现在酒吧里,和周围其他人都不一样,喝酒抽烟赌博都沾,女人和毒却是不碰,总是一副清醒警觉又十分倨傲冷淡的模样。
长得帅,在一群人里总是鹤立鸡群,十分醒目,自然招人喜欢。
尤其他有地位,若是能跟在左右,自然可保周全。
倩如胡思乱想着,端详打量他,慢慢屈膝下去,就势跪在地毯上,手指顺着他秀气的眉小心翼翼地往下摸。
试探了一会,孟青仍旧是没有醒,她便倾身过去,直接吻上他紧抿的薄唇。
他唇瓣带着凉意,口腔里带着酒气,能醉人。
倩如吻着他,孟青的呼吸慢慢重一些,一只手揽着她脖颈,回吻她。
他的吻那般温柔怜惜,小心翼翼,和捏着她脖颈的手指一样,能让每个女人心甘情愿沉醉痴迷,倩如悸动不已,整个人攀着他胸膛,热烈地回吻他。
包厢里气氛都被点燃,孟青大力揽着她,手上一使劲,抱着她滚一下,两个人一起跌在了地毯上。
压着她柔软馨香的女儿身,孟青便突然发起疯来。
闭着眼狠狠地亲吻纠缠她,冰凉一只手还趁乱摸上她紧绷的大腿,倩如整个人都被点燃,用力地将他搂抱。
“小静。”孟青神色痴迷地唤了一声,将脸颊埋到她脖颈,孩子一样地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小静我爱你。”他一遍一遍说着话,摸着她的一只手又突然温柔起来,非常温柔,清凉的指尖触过她温热的每一寸,都在那里带起燎原之火。
原来他这样懂得取悦女人。
不过三两下,就足以让女人意乱情迷。
倩如悸动地想着,整个人都难以自控地发起抖来,吻着他的头发脸颊,又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名字。
她并不介意,甚至觉得可笑。
他们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倒是没想到,这人平素看着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来还是个情种。
他爱上了邓南疆的女儿吗,那个西南边境的小公主?
可是听说那女孩从小被邓南疆捧在掌心里,天真青涩如小孩,纵然和他们在差不多的一个圈子里,可事实上,千差万别。
那种单纯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孩怎么能好好爱他呢,她了解这样一个据说是从小乞丐混到这一步的孟青吗,她会心疼他怜惜他,能够在床上让他获得痛快吗?
怎么可能!
她其实不适合他们这样的圈子,就像她根本不适合孟青一样。
倩如这样想着,一只手勾着孟青的脖子,突然觉得心疼,喃喃道:“三哥,我以后会好好跟你的。”
她这样说着话,孟青掀她裙子的一只手突然顿住,晕乎乎睁开眼睛来。
身下的女人笑容妩媚讨好,可分明不是小静。
不是那个乖乖趴上他胸膛的女孩。
孟青陡然惊醒,一只手扶着沙发,飞快地从她身上起来,站在原地揉了柔眉心,“啪”一声,按亮了房间灯。
“你怎么在这?”他居高临下,蹙眉厉声发问。
“苗姐让我来陪你的。”倩如的裙子已经缩成一团,就那样慢慢站起身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这男人一清醒看上去总是阴冷无情,她没办法不怕。
“滚出去!”孟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指着门,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三哥,我……”
“滚!”孟青一脚踢飞桌上几瓶酒,“砰砰”几声响紧连着,有酒瓶砸上墙壁,“砰”一声碎片四溅,十分骇人,倩如尖叫着往沙发上躲了一下。
门外两个男人连忙推门进来,看见清醒过来的孟青,连忙朝着倩如挥手示意。
倩如飞快地跑了出去。
两个男人看着一脸阴冷的孟青,连忙赔笑道:“哥你别生气,苗姐也是想着有个人来给你解解闷。”
“解个屁!”孟青咬牙说了一句,大跨步走两步,在沙发上捞起自己的外套,冷着脸直接离开。
两个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他猛地回头,拧眉道:“别跟我。”
“哥你喝多了!”一个男人连忙赔笑开口。
“我没醉。”孟青唇角讥诮地笑了一下,冷声道,“那些酒不至于,你们听苗姐的,以后跟着她就行了。”
“哥!”两个男人欲哭无泪的唤他。
“行了,我出去走走!”孟青紧紧蹙眉道,“不用跟着了,丢不了。”
他这样说,两个男人自然是不敢再跟,面面相觑,无奈叹了一声。
孟青出了酒吧,夜色已深。
十一月的夜里还是冷,寒风迎面拍打在脸上,他原本的那一点醉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没有小静等着,家便是空壳,他不知道回去干什么,也有些不敢回去,没办法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该去哪里,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从小就是游魂,已经在这世界上漫无目的地飘了好多年,却是第一次觉得,夜里这样空虚。
好像一颗心都被人掏走,刺骨的冷风便呼啸着将他穿透。
他顺着人行道一直走,偶尔有年轻的男女骑着电瓶车笑着过去,也有三三两两的女孩背着包说说笑笑。
都是和小静差不多大的年龄,她们却还像花骨朵一般青涩美好。
孟青觉得眼角有些涩,移开视线,胡乱地看。
路上还有公交车,载着满满当当的人疾驰而去,有男有女、有学生有上班族,他们每个人,都正常光明地活在这社会上某一个角落。
出生、上学、毕业、上班、结婚、生子,直到老去。
许多人,都有一模一样却极为正常的生命轨迹。
都是正常人。
孟青这样想着,看着街边高大的景观树木,勾起唇角,有些讥诮有些无聊地懒懒笑着,再低头,目光落到一处,却倏然愣住。
他的视线落在公交站台处,拥挤的人群里,小小一个孩子,瘦骨嶙峋,大冬天还穿着单裤,正拼命往人堆里挤,左顾右盼。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他看着那个孩子几次伸手出去,又几次惧怕地缩手回来。
还是个新手。
孟青站在原地看着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勾起的微笑非常古怪诡异,边上等车的几个女孩甚至忍不住看着他,指指点点,红着脸窃窃私语。
他挺拔高瘦,相貌俊秀好看,穿着黑色笔挺的高级定制手工西装,正像这社会上任何一个年轻有为的精英男。
夜里站在公交站台这样的地方,无疑是醒目而吸引人的。
尤其他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看上去非常迷人而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又似乎带着点讥诮和邪气,很惹年轻女孩喜欢。
小男孩纤细蜡黄一只手几次伸出去又缩回,踌躇忐忑。
终于,他下定决心伸出去碰上了一个女孩的背包拉链,正胆战心惊地咽着唾沫,背后突然伸出白皙修长一只手,握上他手腕。
小男孩惊吓不已,孟青却不等他喊出声,将他拉出了人群。
“哥哥,大哥哥,我不敢了。”男孩看着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话,却不曾想,眼前好像电视明星一样的男人伸手在裤兜里掏出几张钱塞进他手心里。
“回去睡觉吧。”他俯身拍拍他的脸,微微笑。
“这,”男孩显然受宠若惊,攥着钱,手指抠着明显宽大许多的t恤下摆,仰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我……”
孟青看着他,眼眸温柔得不可思议,似乎是略微想了想,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男孩羸弱干瘦的肩膀上,他隔着外套握了握他的肩,半晌,又没有再说话,直起身离去。
夜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走了有一会,小男孩突然抱紧他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孟青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也不觉得冷了,很奇怪,分明即将入冬,他应当是很难熬,痛不欲生的,可是他不觉得冷,好像毫无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街上车辆和行人更少,昏黄的路灯光芒下,突然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的确是雪花。
还不到十二月,今年的雪竟是来得这样早。
孟青怔怔地看着,边上已经有女生惊喜地喊道:“呀,下雪了!”
下雪了,小静她从小长在西南,应当是从未见过雪,喜欢吗,她会不会喜欢这样大多数女孩觉得浪漫的天气。
雪来得突然,也慢慢大起来,携着风,飘飘扬扬,不一会,人行道上就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柳絮,又被吹起来,翻卷着远去。
事实上,他从小到大最讨厌冬天,因为冷。
寒冷和饥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每年冬天这几个月,他总是非常非常难熬,没有衣服穿,脸颊、手、脚甚至身上都会被冻伤,溃烂,他小时候忍不住去抓,越抓越难熬,越抓越痛,越抓越痒,那感觉深入骨髓,他每个冬天都会想起来。
重复那样周而复始的痛苦。
可很神奇的,他皮肤复原效果非常好,哪怕冬天浑身破烂,到来年春天,那些伤口总伴着难以承受的奇痒,慢慢恢复如初。
以至于这么多年,除了大伤,他什么没有密密麻麻特别小的伤痕。
可事实上,上天赋予他的每一种东西都让他承受痛苦。
最开始在酒吧,他被许多人看上过,男人女人都有,甚至,曾经有粗鄙的老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迫使他下跪,迫使他张嘴,迫使他承受那些最恶心肮脏的屈辱。
他挨过许多次揍,冷嘲热讽,夹缝求生。
为了避免那些事,他需要更残忍更狠些,用更多其他的功劳来代替。
孟青面无表情地走,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