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看了她一眼,道:“福晋同额娘都在海淀王园,用不用抽一日,我送你过去溜达溜达?”
初瑜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要是太太过去住还罢,两家园子挨着。如今跟着几十里,又没有什么事儿,我还巴巴的回娘家串门子,实说不过去。再说,没有了紫晶姐姐帮忙,家里我也放不下。”
提及紫晶,夫妻两个都有些缄默。
天慧拉了初瑜的手,道:“妈妈,姑姑再也不回咱们家了么?前两日哥哥们还提及姑姑,说是快到姑姑生日了……大哥还为难呢,不知该怎么给姑姑过……”
紫晶生日,比曹颙生日早三日。
前几年赶到那一日,初瑜都使厨房置办席面,在葵院给紫晶庆生,所以天佑同恒生两个还记得。
“还有十来天了!”曹颙心里算了算日子,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要不然寻个寺院,给紫晶姐姐点几个长明灯?”初瑜看着曹颙,问道。
曹颙摇摇头,道:“紫晶生前虽信佛,却不在乎这些虚的。记得前几年,京畿大旱时,紫晶曾使人在昌平施粥。今年雨水尚好,这个时节也不是施粥的时间,使两个人往昌平县城的普济堂、育婴堂舍些银钱吧,算是为紫晶积阴德。”
“还是额驸的意思好,上次往这两处舍银钱,还是在沂州时,那时紫晶姐姐也是极赞成的,倒是比舍到寺里实在。”初瑜说道。
天慧听着父母说话,小声问道:“妈妈,这两个是什么地方?同姑姑有什么相干?”
紫晶摸着女儿的头,柔声道:“普济堂是收留异乡孤贫的,育婴堂是收养没有父母的宝宝的。你姑姑心善,怕这两处的人吃不饱饭,就舍了银钱,给她们买米买菜吃。”
天慧听了,咬了咬嘴唇,对曹颙道:“父亲,我不要荷塘了,还是种土豆。父亲不是说,土豆结的多,能让大家吃饱了么……”
见女儿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善心,曹颙弯下腰,举起女儿,笑着说:“都听咱们天慧的,就种土豆……”
同样是早慧的孩子,生在不同之家,耳濡目染后,就有不同的计较。对于漫漫人生来说,不知是福之源,还是祸之根……
局(上)
六月下旬的京城,正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三伏天。
那种闷热,使得道路两侧的树叶都蔫了,空气中的浮尘更胜,使得人都变得灰突突的。
即便再热,在衙门中,这官服顶戴,也要穿得一丝不苟,要不然就是不成体统,短了官威。
孙珏在兵部武库司衙门中,手中拿着帕子,不停的擦着头上流下的汗。这已经是过了未时(下午一点到…),还是暑热逼人,他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后背衣服已经湿透。
虽说兵部不掌兵权,也是六部中的实权衙门,不过孙珏这个五品郎中,并不如他在李鼐面前表现的体面。
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六部司官如同牛毛,实是没什么分量。
这些人中,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的寒门士子;一种则是高门子弟,通过恩荫或者纳捐,混个顶戴。
无形之中,衙门同僚中,也划了楚河汉界。
孙珏的身份,不过是包衣出身,算不得纨绔。他的心中,也是鄙夷那些纨绔的。他是正经的举人,但是比起进士出身的同僚来,又没有什么分量。
如此一来,孙珏的处境是有些尴尬,两边都贴不上。
平素不过是点头之交,面上过的去罢了,正经往来交好的同僚少之又少。
兵部只分了四个司,但是每个司的郎中有数人,满郎中、汉郎中,有个衙门还有蒙郎中的缺。
孙珏这个武库司郎中,虽不是个摆设,但是也比摆设强不了多少。
曹颙虽在丁忧,但是这寿礼却少不得,孙珏无聊之中,想起此事,只觉得越发心烦。同样是包衣出身,为何自己父亲身上,只有个织造的衔,而死去的曹寅却能得个伯的显爵。
虽说民爵最高的是公,其次为侯,伯不过是第三等,但是除了开国时战功显赫的辅臣外,能封公的人家,多是后族。
曹寅不过是天子家奴,没有半分军功,就得了超品伯爵,如何能不让人眼热。
他却是不想想,若没有曹寅早年的提挈,他的父亲不过是京城六部的笔帖式,吃着七品俸禄,哪里有今日独掌一府的体面。
去年曹颙的寿礼,孙珏花费了三百两银子,送得是对刻了兰竹的墨玉镇纸。今年曹颙已经承爵,不单单是他叔伯小舅子同表弟,还是曹家的家主。这三百两银子的礼,也显得轻了。
一时之间,孙珏有些怔然,去哪里淘换银子?要是赶到年末,进京朝见的武官多,兵部这边也能分得不少“碳敬”,如今圣驾不在京,武官觐见也直接往热河去,想要混个“冰敬”谈何容易。
孙珏正想着,就听到有人道:“孙大人?”
孙珏回头,却是衙门里的熟人,主事沈青。
沈青是康熙五十一年的进士,选了庶吉士,入了翰林,前几年分到兵部,为主事,年纪同孙珏相仿。
他籍贯江苏金华,早年迁居杭州,同孙珏算是半个老乡。因这个缘故,沈青是孙珏为数不多“好友”之一。
平素里,两人都是表字相称的,因在衙门中品级不同,所以有时还是客气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