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寺庙,虽然都做法事,但是多数已经由权贵人家的女眷定了,封出院子来,不让百姓随意出入。
因此,也不怕受了冲撞。
待安置好女眷,曹颙与智然、李卫出来,到僧舍喝茶。
煮茶的僧人,法号圆空,已经八十多岁,眉毛胡子都白了,有几分得到高僧的模样。
他早年曾在江宁清凉寺挂过单,与智然的师傅有旧,同曹颙的祖父也有些交情。
虽说曹家这几年,也京城在这边做法事,但是圆空因年岁大了,鲜少见外客,还没有同曹颙见过。
因智然这大半年,寻访了不少得到高僧,同圆空辩过几次禅,投了老和尚的契,才成为老和尚的座上宾。
见了老和尚,智然合手作揖,随后介绍曹颙与李卫两人。
看到曹颙时,老和尚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看到李卫时,也是有些怔然。不过,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到曹颙身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清的探究之意。
曹颙只是觉得殿前人多,才跟着智然来躲个清静的,原没想别的。
如今,他却是被老和尚盯得有些发毛,想起蒙古大喇嘛来。
听着隐隐传来的钟声。在这古香古色的庙宇中,对于神佛鬼怪,曹颙也不敢妄自腹诽。那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真的很能蒙人。
一时间,曹颙很是矛盾,既是希望老和尚能看透他的来历,也怕老和尚看透。
小火炉上的水已经沸腾,老和尚却是枉若未闻。
“大师……”智然瞧着不对,开口道。
老和尚这才转过身子,曹颙觉得身上的压力少了许多。端起茶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盏是空的。
他直了直身子,不由自嘲,再抬起眼时,已是随意许多。
智然看在眼睛,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李卫性子虽跳脱,但是对上了年岁的人都甚是尊敬,安安分分的坐着,看着老和尚泡茶。
老和尚将茶泡好,给众人倒上。
屋子里一片静寂,只有茶香沁鼻。
曹颙不是专家,对茶也没太大嗜好,但是嗅了嗅茶香,再看看茶汤,仍是认出这就是沂州的冬茶。
沂州的茶园,虽是曹颙买的,但是自家却是一亩也没留,都分赠了亲朋。
老和尚足不出户,怎么能淘换来这茶来?
是小和尚从十三阿哥府淘换来的?曹颙看了智然一眼,智然却也望着茶汤,没有即刻品饮。
李卫已经喝了一盏茶,看着茶盏,笑着说道:“这委实太精巧了些,只能装大半口,真是品茶了。”
老和尚笑眯眯的李卫道:“李施主,何为大。何为小?”
李卫被问得发懵,讪笑道:“大师傅说得蹊跷,这大小多少,不是一眼就能瞧得出么?这茶壶为大,茶盏为小,这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老和尚笑着点点头,道:“李施主说得不假,这大小多少,有的眼睛瞧得出,有得却是瞧不出。茶壶比茶盏大,水壶比茶壶大,自然也有比这水壶更大之物。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的不外如是。”
李卫虽不晓得老和尚为何说这个,但还是笑着听了谢过。
老和尚笑着说道:“不当谢,只望李施主日后,能记住老衲今日之话。”
李卫道:“谢过大师指点,小子记下了。”
智然与曹颙边上听着,却是想法各异。
智然想着老和尚的说辞,看是否能编到佛书中去;曹颙则是想着老和尚话中的玄虚,似乎在规劝李卫以后不要骄傲自满。
莫非,老和尚真有些门道,能瞧出些什么来?
曹颙还在纳罕,就感觉有视线望过来。
老和尚已经看着曹颙,却是没有马上说话。
曹颙端了茶盏,搁在嘴边饮尽,打算说两句话便先出去。茶是好茶,东西是好东西,但是气氛却是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智然见老和尚神色不对,心里生出几分古怪,低声问道:“大师傅,可有什么不对?”
“曹施主,不为当世之人。”老和尚念了一声法号,道。
曹颙闻言,身子已经僵住。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纵然是希望有个人,能晓得自己异样的身份,同自己多沟通沟通,但是这样被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人没底,忍不住生出戒备之心。
智然还在琢磨老和尚话中之意,李卫在旁,已是笑道:“大师莫非也听了外头的传言,如今却是有不多人当曹爷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就差供奉起香火来。”说着,眼光扫到茶水,道:“对了,之前还有传说是‘茶童子’的,左右不是凡人就是。”
老和尚听了,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李卫的说辞。
曹颙看了一眼老和尚,心里倒是真的生出几分求解之心,开口道:“大师,小子正为俗务缠身,已是不自觉陷入执着,当如何修身养性,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老和尚颂了佛号,道:“曹施主不是执念,而是太通透了些。看得通透,人心就凉了,只识腊月严寒,再无三春之暖。”
曹颙听了,张开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上面的“地纹”。
那还是早年在上书房做陪读时,被十六阿哥拉着,在城里闲逛。鼓楼那边出来一个算命摊子,人人都夸说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