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佳氏却是有些听糊涂了,这是在夸自己个儿?
这孩子,方才还冷言冷语、满脸恶毒,怎么转眼功夫又笑得花似的、小嘴儿跟抹了蜜一般?
是晓得害怕了?兆佳氏的神情柔和些,撇撇嘴,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自是比你们年轻人做事周全些。”
如慧用帕子捂了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笑道:“可不是么,还是太太懂得‘规矩’,行事果决啊。这有了身子的丫头,生出小子来,要分一份家产;生出闺女来,还得预备一份嫁妆。看来还是太太的法子好。直接使人伢子卖了去,小子也好,闺女也好,都便宜旁人家去吧……”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媳妇还想要再掂量掂量,省的万一这往后闺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国公夫人、将军妇人什么的,我这便宜的娘,想当再当不上,该怎么着?”
屋子里一片静寂,就是年老经事儿的陶嬷嬷也没有想到如慧会提起这一出来。
曹颐的身世,在曹家虽说不是秘密,但顾及兆佳氏的颜面,从来没有人提起。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如慧的这几句话,如同是针尖一般,刺得兆佳氏生疼生疼的。她眼睛直直的,恼也顾不上恼,脑子里都是早些年的画面。
虽说丈夫好色了些,怯懦了些,但是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要不然也不会接连生了曹颍他们五个。
因路眉的缘故,夫妻两个拌过嘴儿,但是也多是床头打架床尾合。是什么时候,丈夫不爱同她说话,不再像过去那样,没事就陪她唠嗑的?
是康熙四十九年,她断然拒绝认回曹颐的时候。
说她舍不得一副嫁妆也好,说她怕丢面子也好,她就是不想做那便宜娘。
却是伤了夫妻情分,她不是傻子,晓得丈夫疏远了自己。
虽说心里也有些后悔,她却是向来要强,咬牙硬挺着。她心里寻思着,过两年事情淡了,丈夫不惦记了,就好了。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至于为了个庶女,就闹得不得安生。
两人少年结发,生儿育女,过了半辈子,都是自己当家,害得丈夫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哪个女人不愿小鸟依人似的,被丈夫怜惜,谁爱摆出河东狮的模样,背后被人嚼舌头?
不过是晓得男人花心,为了护住这个家罢了。
兆佳氏还惦记着,等往后夫妻俩儿上了岁数,儿孙满堂时,自己也要“柔顺”,将丈夫服侍得舒舒服服,去了丈夫“惧内”的帽子。
虽说他没有抱怨过,但是兆佳氏却晓得为了自己的缘故,丈夫在外头也受了不少奚落。
没想到,夫妻两个尚未和解,想要做的事儿都没做,便是天人永隔。
满心的筹划,都成了泡影;痛到骨子里的悔恨,却是抹也抹不去。
要是自己当年没有拒绝认下曹颐,丈夫还会做下心病么?还会不顾妻儿,舍了自己的性命,将救命药让给庶女么?
多少年来,一直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到了今儿兆佳氏却是无法再骗自己个儿。
她只觉得嗓子眼腥咸,眼前一阵阵发黑。黑暗里,曹荃站在那里,手中牵着路眉,冷冷的瞪了兆佳氏一样。
兆佳氏慢慢的阖上眼,喃喃道:“你到底是怨我……”话音未落,却是见她伸出手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紫兰见她身子已经打晃儿,忙上前道:“太太……”
陶嬷嬷见兆佳氏脸色雪白,没了血色,手指缝中红殷殷的,涌出来的,不是血是什么?
如慧故意说的那般刻薄,就是恼兆佳氏说她额娘不好,成心要气气她。
还以为她要暴跳如雷,没想到她却像老了十多岁似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叫人不落忍。
“太太,我们姑娘年岁小,不懂事,您别恼……”陶嬷嬷见如慧只晓得傻站着,只好迎着头皮替她赔情。
兆佳氏却恍若未闻,直直的往门口走去。
紫兰见了,忙跟过去挑帘子。见了两个主子针尖对麦芒,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闹成这个的步,这两人都没有台阶下啊?
她扶着帘子,还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扑通”一声。
她顺着声音望去,却是唬得魂儿也没了。
兆佳氏脸朝下,直直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家教(上)
西单牌楼,太仆寺衙门。
曹颙这几日,就关注一个消息,那就是福建巡抚觉罗满保年前上了关于“摊丁入亩”的折子。
这可是四阿哥上台后的主要政策之一,就是靠这个政策,使得空乏的国库重新丰盈起来。
自满清入关“跑马圈地”起,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量的失去土地的农民成了佃农,但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丁银”却丝毫没有减少。
权贵之家,虽说大肆兼并土地,但是却用各种法子来减免丁税。
而那些失地农民,辛苦劳作下,要交纳比例甚高的地租,还要负担丁银与劳役。
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份,层层盘剥下来,能勉强果腹已是不错。要是遇到旱涝荒年,庄稼收成不好,种出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的。
除了卖儿卖女,或者卖身为奴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康熙五十年下的恩旨,“盛世添丁,永不加赋”,使得康熙五十一年以后出生的丁,彻底的摆脱了“人头税”的盘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