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昂自觉一同落难的情分,想也未想豪气冲天道:“我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结果惨遭沈檀婉拒,惨遭嫌弃的李子昂只得羞愤地暂时充当了这小石头怪和法喜小秃驴的保姆兼职保镖。
无边无际的大雨将远近视野都笼罩得模模糊糊,春末夏初的季节竟让身强体壮的李子昂被雨淋得打了个哆嗦,坐在小马驹上的法喜适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李子昂回眸四下看看,不仅未瞧见沈檀的身影也没有看到李府那些人,有些犯嘀咕:“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以他的脚力应该快追上来了吧。”
李药袖掀开荷叶帽一角也往后瞅了一眼:“他不说了吗,不必等他,让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她抬爪点了点李子昂,“你不是平凉府尹的公子吗,找个客栈不难吧。”
李子昂:“……”
从刚才开始,他看这小石头怪十分不爽快,沈檀他打不过就算了,这小妖怪怎么也敢将他指挥得团团转!他正要很有骨气地拒绝,却听见银色的雨幕深处飘来窸窣的脚步声。李子昂本就自幼习武,在无师自通将灵气引入丹田修习武功后更是比常人要耳聪目明。
虽隔着厚重的雨帘,他却清楚地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行动迟缓,似是个年纪大的坡子。可这样的人又怎会在这种天气里冒雨出行,李子昂没有沈檀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但却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他迅速牵起小马驹将它几步带入一旁的小街中,躲在一颗桂花树后。
脚步声时走时停,离得近了便能听见它停下时响起的咚咚敲门声,于是那户人家的锣鼓声便瞬间震耳欲聋,即便隔了这么远也可能感受到这锣鼓声中的惊恐。伴随着愈发激烈的锣鼓声,李子昂习惯性地去抽腰间佩剑,结果握了个空。他方才想起自己的爱剑早已被身后那个石头怪震碎了,一时间心中不免又悲愤顿生,回头杀气腾腾地瞪了一眼马头上的镇墓兽。
李药袖正猫猫祟祟地探出荷叶脑袋想瞧个究竟,冷不丁被他一瞪,獠牙一龇发出虚张声势的低吼。
李子昂:“……”猫、猫叫?
他悻悻回头,霎时心脏骤停。
一双只有眼白的双眼几乎快要贴到了他脸上,塌陷的鼻尖不停地在空气中耸动着嗅来嗅去,滴滴拉拉,一串尚有热气的鲜血从干瘪的嘴唇里径直流下,落在地面的雨水中,顿时氤氲出了一片血色。
李子昂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停滞一瞬后如心跳声几欲震破他的耳膜,他几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步,冒着冷汗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想要避开那张苍老怪异的面容。
兴许是他的屏息起到了作用,举着破碗的老妇人茫然地嗅了半晌,慢腾腾地杵着拐杖向后移去。
李药袖的吼声卡在了喉咙里,不是第一次见到妖物的她比李子昂镇定许多,她将硕大的荷叶往下悄悄往下一拉,挪着屁股从小马驹头上滑到了法喜小和尚跟前,两爪悄悄将他的蓑衣拉紧,又竖起爪子朝它比了个“嘘”的动作。
法喜小和尚抖着身子,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嘴巴朝她用力点点头。
腐肉的臭味从老妇人咧开的嘴中呼出,隐约可见她牙缝里红红白白的碎肉,她佝偻着腰嗅了半晌向李子昂身后摸索而去。
李子昂见状欲动,却见银黑色的小兽朝他无声摇了摇头,他只得踟蹰不前。他隐约猜到这恐怕就是老谭口中的雨婆婆,如果只从表面看,不过是个行动不便的年迈妇人,可……他视线艰难地从那老人手里的破碗挪开,那碗中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新鲜肉块,有几条黄白色的肉筋还在隐隐跳动……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子眨了眨,慢慢地朝着马背上几乎快被荷叶包裹住的小镇墓兽弯下了腰。
李药袖心如擂鼓地躲在荷叶中,她虽看不见却能听见“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隔着一层薄薄的绿叶,她仿若对视上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根尖利的手指从上而来划破了她的荷叶,积满血污的破损指甲落在了镇墓兽圆润的鼻尖上。
而李药袖锋利的爪子也蓄势待发地攥紧。
法喜小和尚紧紧抓着蓑衣,脸色因为憋气涨得发紫,透过蓑衣窄窄的缝隙他仅仅能看见那妖物破破烂烂的一寸衣衫,条条缕缕的破布间隐约可见一个看不颜色的大头娃娃……
法喜怔住了,抓着蓑衣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过去想要看清那个娃娃。
“唰!”一双上翻的眼睛精准地怼在了他鼻尖,恶臭扑面而来。
“啊!!!”法喜头皮一麻,蓑衣一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李子昂立刻便心道不好,想也未想一臂挡在了法喜身前,霎时鲜血飞溅,他硬咬牙关将痛叫生生咽下,同时飞起一脚直踹向那老妇!
老妇人五指成爪,握着一块刚从李子昂小臂上抓下来的鲜肉,正贪婪地大口往嘴里塞去。
李子昂一脚蹬在她胸口,竟宛如踢在了一块铁板之上,反倒险些将自己的脚趾折断。他来不及叫痛,只见老妇人一边咀嚼肉块,空着的那只利爪已然再度狠狠抓向他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绿色圆球高高蹿起,一头直接快准狠地撞在了挥向李子昂的利爪上。
“咔嚓”清脆一声响,在李子昂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原本坚不可摧的妖物生生折断左腕,锋利的爪子连皮带骨挂在小臂上晃晃悠悠。
李药袖一击得中,毫不迟疑地顺势一记兔子蹬鹰,仰头一个后空翻,两只短短的后爪利落地蹬向老妇人的胸口,直将她踹得连退数步。裹着荷叶的小镇墓兽灵巧地落在马背上,来不及摆出个潇洒的姿势,爪下一滑,险些掉了下去。
李子昂:“……”
李药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稳住身形,冷酷一眼使李子昂硬生生憋下去了脸上的笑容。
“外婆,是外婆……”法喜小和尚死死着踉跄倒下的老妇人道,“她是外婆……”
李子昂顺手从桂花树下折了根粗壮的树枝,正一瘸一拐要趁它病要它命痛打妖物:“什么外婆?”他不解地指着匍匐在地的妖物,难以理解,“这老妖婆是你外……”
一声凄厉的尖啸打断了李子昂的话,老妇人朝着瓢泼大雨仰头连声长啸,枯瘦如柴的身形迅速膨胀,脊背上破烂的衣物渐渐鼓起,一排尖刀般的鱼鳍刺破衣物竖起在她的后背上,撑在地上的四只利爪也生出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李子昂眼中划过一道残影,那怪物已踩着水花飞蹿到了法喜身前,巨大的利爪已勾住了小和尚的手臂!
“咚咚锵!咚咚锵!”杂乱无章的敲锣声猝不及防将冲击了每个人的耳朵,将箭在弦上的紧张氛围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李子昂脚底一滑,惊恐万分地迎面扑上了身形一滞的巨大妖物,滑腻腻的黏腻触感让他几欲作呕。
人头鱼身的妖物被乱七八糟的锣声惊吓得仓皇逃窜,一尾巴将李子昂甩得撞墙,一头扎入了滂沱大雨之中,眨眼间逃窜得杳无踪影。
李药袖快跳出喉咙的心脏这才慢慢落回肚子里,雨水冲走了她头上破烂的荷叶帽,她却无暇多顾,一爪按在小和尚的腿上直起身,一爪轻轻拍法喜呆呆的脸颊忧愁道:“小和尚醒醒,本来就不聪明,别真吓傻了吧。”
法喜小和尚望着怪物逃走的方向,眼中慢慢蓄积了泪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是外婆!没错!那个娃娃是外婆亲手给我缝的!”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他魔音灌耳,一时间只觉得刚被响锣折磨的耳朵再受重创,默默抬起两爪用力了耳朵贴在身上。
敲锣的人见妖物逃走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棒槌,径自走向狼狈受伤的几人叹了口气:“我不过就离开一会,怎么伤的伤,哭的哭,还有……”他落下的目光对上李药袖光秃秃的脑袋,忍不住轻笑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片新鲜的嫩莲叶,妥帖地罩在了小镇墓兽的脑袋上,“果然还是这样可爱些。”
李药袖放下堵住耳朵的爪子,掀开绿油油的莲叶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铜锣,喃喃道:“我现在明白了,这世上果然人无完人。”如无必要,以后千万不能让沈檀碰到任何乐器,这个人和沈蠡一样,简直没有任何乐感可言。
沈檀被她嫌弃的核桃眼给气笑了,实在按捺不住手痒狠狠捏了一把她肥嘟嘟的腮帮子,捏得李药袖嗷嗷呜呜一阵怒吼。
“我说沈兄,你能不能先扶我一把,我感激不尽。”李子昂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地上飘来。
“……”沈檀松开愤怒的镇墓兽,将荷叶在她脑门顶又按了按,这才不急不忙地捞起几乎快断气的李子昂。
“各、各位高人……”一道拘谨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小街旁紧闭的木板门被人稍稍移开一块,露出双紧张的眼睛,“如不嫌弃,来我家铺子里避避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