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两个侍女忙唤:“郡主——”
洛之蘅微微摇头,抬手制止两人的询问,低声道:“我没事。”
对面的太子也被这一动静惊醒,睁开眼。
洛之蘅坐稳抬眸,正撞上他平静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将将醒转的倦意。
好像他只是单纯地闭上眼,却仍然对身边的种种了如指掌。
洛之蘅心头一颤,莫名生出被人一眼看穿的错觉。
冬凌扬声问:“方才是幼童忽然闯过去,公子和姑娘可还安好,没磕碰着吧?”
太子看了看对面的主仆三人,惜字如金地回道:“没有。”
话音落地,换了个姿势,再度阖眼。
洛之蘅:“……”
洛之蘅随之别开视线,再不敢如之前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一路无话。
洛南驾车,轻车熟路地在街市中穿行,最终在锦绣阁前停稳。
洛南提醒道:“姑娘,到地方了。”
洛之蘅双手叠放在膝上,稳稳坐着,没动。
太子睁眼略略一扫,率先离开车厢。
不多时,洛之蘅由侍女搀着,小心走下杌凳。
她戴了顶帏帽,薄纱一直垂到腰间,遮住她泰半身形。纱虽轻薄,到底遮挡视线,洛之蘅由侍女扶着,走得分外小心。
太子扫了眼,没出声。
一行人走进锦绣阁,立时有人上前来迎。
洛之蘅不常出府,但每逢裁衣之时,都要将宁川城内精于此道的掌柜请进府中。
她戴了帏帽遮住容颜,依然不妨碍掌柜的根据平夏和半雪猜出来人的身份。
掌柜的是聪明人,瞧见洛之蘅的装束,顿时明白她不想被人认出,于是道:“楼上有雅间,姑娘和这位——”她看着洛之蘅身侧眼生的男子,略一迟疑。
平夏适时道:“这是我们姑娘的表兄。”
掌柜的恍然,笑容满面地续道:“姑娘和公子请移步楼上。”
锦绣阁的名声在宁川城中数一数二。
虽说论时新锦衣,略逊于悦衣坊;论珠翠钗环,又不比玉翠庄精巧;论胭脂水粉,更比不上点妆阁细腻,但胜在门类齐全,花样繁多。
掌柜的边领着众人上楼,边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店中的新品。
待步入雅间,笑着问:“姑娘可有看上的?”
她下意识便将郡主的表兄当作陪同之人。
洛之蘅莞尔,轻声道:“我是陪阿兄前来,店中若有新品,掌柜的只管向阿兄介绍便是。”
掌柜的见多识广,错愕之后,从善如流地望向太子,边介绍着店中新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以便摸清他的喜好。
可惜,从始至终太子都是一副再淡然不过的神情。
掌柜的只好悻悻敛回视线。
及至她的长篇大论终于告一段落,太子云淡风轻地道:“将你说的新品都拿过来瞧瞧。”
掌柜的微笑应“是”,离开雅间去安排。
半柱香过后,端着漆盘的女子鱼贯而入。盘中所置各不相同,不同材质的衣料,做工精巧的发冠和簪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太子抬眼一一扫过,摆摆手道:“出去吧。”
似乎没有见过连看都不看便赶人走的场面,女子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洛之蘅瞧了眼,委婉道:“阿兄不再看看?”
太子侧眸觑了眼,没说话,却很给面子地起身,徘徊之后,语调平平道:“看完了,出去吧。”
洛之蘅:“……”
洛之蘅爱莫能助。
女子们只好讪讪离开。
等雅间的门关上,太子也没坐回去,居高临下地望向洛之蘅,问:“不走?”
洛之蘅微愣:“阿兄这就要回府?”
太子语气微凉:“这是白日。”
言下之意,不要做梦。
“……”
想也知道,太子的眼神定然更加不善,兴许还带着些微轻讽。
洛之蘅头一遭庆幸自己戴了帏帽,不用直视他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抬首迟疑问:“那阿兄这是想去……?”
太子定定看了她片刻,声无起伏地道:“方才送来的东西,成衣颜色寻常,绣制的图案丝线粗糙,花样没有新意。累丝发冠的接驳处凹凸不平,手艺平平。”
顿了下,道,“洛之蘅,你想让我用这些粗劣的东西?”
洛之蘅:“……”
洛之蘅试图辩驳:“阿兄——”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太子不疾不徐地道,“是宁川匠人的手艺如此,还是你在糊弄我?”
隔着轻纱,洛之蘅仍旧能清晰地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衣裙上的目光。
她的衣裙向来是由悦衣坊的老师傅精雕细琢,寸寸打磨出来的。不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一流。
显然宁川匠人的手艺不止于此。
锦衣坊作为深受宁川姑娘妇人青睐的铺面,做工手艺当然没有太子说得那般糟糕。但显而易见,这些东西仍旧入不了他的眼。
原想着锦衣坊品目繁多,足以让太子满载而归。
没想到他眼光这般毒辣,一眼便瞧出端倪。
洛之蘅心下微叹,沉默片刻,妥协问他:“旁的铺面大多专精一道,悦衣坊擅制衣,玉翠庄精冠饰,阿兄想去何处?”
“先往悦衣坊。”太子道。
有“先”就跑不了“后”。
洛之蘅打起精神,起身和太子一道朝外走。
四大坊阁皆坐落于这条街上。
因着名声遐迩,此街向来人满为患,驾车甚至不如步行快。
洛之蘅低声向太子解释了番,打算直接带着他徒步到悦衣坊。
太子无可无不可,颔首应了。
两人并肩踏出锦绣阁。
将走两步路,似乎想起什么,太子侧眸看了眼洛之蘅,淡淡道:“你等我片刻。”
不等洛之蘅反应,便带着冬凌折返回锦绣坊。
洛之蘅不明就里,也没追问,避开越发灼热的艳阳躲到阴影里,和平夏半雪一道等他回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从锦绣坊中出来。
太子手中依然空空如也,负手朝她走来。落后一步的冬凌执着一个锦盒,锦盒上绣着锦绣坊的纹样。
洛之蘅兴趣寥寥,略略看了眼便移开视线,带着太子往悦衣坊走去。
长街上人潮拥挤。
原本不觉得,一汇入人流,洛之蘅才后知后觉到意识到帏帽碍事。
帏帽被固定在发髻上,为免走动间被旁人不小心碰撞,只能分外注意,以免碰歪了帏帽,又连带着弄乱了发髻,以致不雅。
顾得上头顶的帏帽,难免手忙脚乱,疏忽了脚下的路。
洛之蘅一时不防,被脚下的横木绊住,仓促躲避间,又不慎踩到及足的裙摆,身形彻底摇晃起来,失控朝着地面直摔下去。
平夏和半雪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抓,一人扑了空,另一人勉强抓到衣袖,却无济于事。
洛南被人挡在三步开外,更是没办法及时去救。
千钧一发之际。
洛之蘅就要紧紧闭上眼,抵御无可避免的痛楚之时,视线中忽然闯进一抹翠色的残影,紧接着,腰间倏地被手臂圈住。
下坠的姿态被人生生制止。
洛之蘅双脚离地,身上倏忽一轻,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然松开了手臂。
——正好提着她越过横木。
“……”洛之蘅心有余悸地低声道谢,“多谢阿兄相救。”
太子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朝着冬凌伸手,接过锦盒后递给洛之蘅。
洛之蘅微怔,下意识抬头望向他:“这是……”
“自己打开看。”太子握着锦盒又朝她递了递。
洛之蘅迟疑着接过。
锦盒内是折叠整齐的月白轻纱,她取出展开,轻纱洁净如新,纱面素净,只在不打眼的角落处绣了朵花瓣舒展的芙蓉图样,用浅色的丝线绣就,若非细看,几乎要与轻纱融为一体。
很有巧思。
——又恰与她的衣裙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