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道:“不过你也可放心,我既无儿女,又一向体弱,近来更觉心虚气短,便是想掣肘,怕也支持不了几年。”停了一停,继续道:“崔明德、独孤绍…女人社中你认得的那些人,也都是无儿无女,无家无室之人,这些人之于你,实乃无根之木,全要凭借你这天子的势力,你不必过度担忧。”
守礼看上去更难过了,蓦地起身,扯住我的手叫“姑姑”,他早已不复清亮的少年音,这一声更是沙哑,但这整个举动,却像个不更事的少年一般,难过得急了,又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姑姑”,抿了许久的嘴,终于挤出他想问的话:“这皇位人人都想要,人人为着它,不惜抛妻、弃子、杀父、弑君…天津桥前死的人,将洛水都染红了,这样也算是好么?”
我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若它不好,你又将如何?将这位置拱手让出,让给心性还不及你的人,等着人将你、将你的妻儿,以及我们,送去做那天津桥前的死鬼么?”
他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叹气,我抚了抚他的头,轻轻笑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也知你见了这么多事,心里厌恶。但逃避总不是办法。人之为人,总有自己的责任。你身为皇子,享得天下间极致的富贵,就更该担起这天下的责任。更何况,你若不做皇帝,又如何能真正更改你所厌恶的这些事?”
守礼又露出深思的神色,我趁着他思考,慢慢又道:“其实说到底,都是‘制度’二字,当皇帝的若什么好东西都享受到了,别的人什么都不能比皇帝好,那这皇帝之位,自然是人人都要红了眼来抢的——差距太大了嘛。若是当皇帝便能生杀予夺,自然也是人人都要抢的,因为你若不抢,谁知下一个死的是不是你?反之,倘若为皇帝者,不过是一种选择,选与不选,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过是适不适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去抢了?又譬如,为政治者,都遵循一定的底线,有一些公开的、连皇帝都不可违反的规章,彼此之间,是不是就会更和气?当然我所说的,不过是些比方,还有许多别的门道。我们不愿,也没有能力陪你一辈子,这些事,最终都要你自己去探寻。你明白么?”
守礼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我止住,我微笑着看他,轻声道:“不过有一条我倒是确定的,那就是人一老,就容易糊涂,在自己家里待着还没什么,若是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却是害人又害己。朝臣们都有致休的制度,我觉得,做皇帝的,也该有个致休的惯例,到了一定年岁,譬如七十…或是体弱多病的,便自己退位,做个逍遥的太上皇,把该有的责任,传给自己的下一代去,只这一条,若真能执行,就可免去许多你不愿看见的厮杀了。你觉得呢?”
守礼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这时候正是需要独处的时候,便不等他说话,自己先退了出去,到门口时见阿欢站在侧墙之外,似笑非笑地对着我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叫“阿欢”,她却装模作样地甩开我,眼向我一横,道:“我以为你真是来宽大郎的心,没想到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要兜售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景教那些人似的。”
我笑着继续握她的手:“宽他的心,顺带着和他说说这些事,岂非两全其美。”
她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慢腾腾向前,边走边道:“你说得倒是好。做皇帝的也当有致休之时——也要人肯听你的!”
我笑:“他不听是他傻。你不知道,在神仙那时候,很多人都向往退休生活,有人甚至希望四十岁就能退休,然后和老伴去跳跳广场舞,旅旅游,不知几多惬意!”
她白我:“你若这么想,那你也可以四十岁就退休。”
我笑道:“有何不可?”见她住了脚回头看我,也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道:“以阿娘的才智,到了晚年,是什么模样,你已看见了。她尚是有亲生儿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