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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物质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见到狄万卓的时候我的破釜沉舟极速崩塌掉,我又变回当年在火并现场那只被捅了一刀的落水狗。
狄万卓打开门,可能是被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惊到,最后微微侧身,示意我可以进去。
每多待一秒我的软化程度都以指数函数模型增长,我无力地攥了攥手,喊他:“狄万卓。”
我闭了闭眼:“我想来问一下,关于……道上的事情。”
狄万卓点点头,对还杵在门前的我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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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想让我接手吗?”
我是不是之前也这么问过一句?刚开始的时候是我主动跟他说想接手家里的事,我说得开门见山,他答应得干脆利落。各怀鬼胎的我们非常轻易地达成了一致。
现在我来主动问他的意愿了。
狄万卓抱胸看着我,看起来饶有兴味,竟然主动开始讲话。
狄万卓说:“我们很像。”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最开始这么以为。”
我问:“后来呢?”
狄万卓说:“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
我笑了。
“你想要的东西太少了,”他慢慢地说,“你没有野心。”
……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没有野心的继承人,这听起来就糟糕透顶。
可是狄万卓已经不想要我了,如果他再——他甚至还不需要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无力感和窒息感从脚跟一点点灌进来,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你怎么确定我没有?我现在可是来问你要继承人的身份。”
审讯,威吓,装腔作势,虚与委蛇。前两个是我经过系统训练点亮的技能点,后两个在这么一段时间努力下也颇有建树。人的气势和能力都是一点点磨出来,我一点点摸索,现在渐渐独当一面。
这能唬住很多人,可是狄万卓没搭理我,他自顾自地从床头柜上摸出那枚从我这里拿走的狗牌,小小的金属片被捏在手里,和同样金属质地的耳钉一起在灯下闪光。
他突然问:“你还有链子吗?”
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想要挂狗牌的链子。我房间里确实还有,可是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已经快流失完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次是在西藏,我鼓起勇气把一切和盘托出;第二次是在家里,我握着他的手腕问他能不能把我的狗牌也拿走。现在是第三次,我站在狄万卓的房间里。
如果真的离开这里,我不确定我还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胡乱点点头,把脖子上的链子解开,手几乎有点哆嗦。
我没法不害怕。我最近根本睡不了一个好觉,在黑夜里闭着眼和寂静虚与委蛇。梦里的狄万卓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只,可是并没有传统意义上那么圣洁,风把他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他凝视着我,冷淡残忍得一如既往。
新月状的镰刀环在我的脖颈,我几乎吓破胆了。
我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狗牌连着链子一起递给他。
这时候我的手法几乎像是一种托付。
求求你,狄万卓,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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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抬头,伸出去的手悬了好一阵,没有人来接。
你妈的,我不想抬头,我快哭了。
可是没办法,我颤抖着吸入一口气,努力把眼睛睁大,逼着自己抬起头。
狄万卓还在漫不经心地摸着那枚狗牌,好像在等着我这个胆小鬼和他对视。
眼泪在打转,我努力把眼睛瞪得更大,倔强地对上他的眼。
“你没有野心,”狄万卓说得很笃定,“因为你只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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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把一直摆弄着的狗牌收回掌心,好像在思考什么,又用手托了一下下巴。
“你能负责吗?”
“我能!”我几乎恐慌地咆哮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在想什么了,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我狼狈地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低声重复说:“我能。”
狄万卓叹了一口气。
“我是说,对你自己负责。”
我控制不住地流着泪,抬起脸看他。
狄万卓对着他不成器的儿子说:“你早成年了,你的命,你的未来,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决定。”
“我不想管太多有的没的,”他扫了一眼我还举着链子的手,继续说,“也不想为太多不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事情负责。”
高高在上的狄万卓轻描淡写地问:“我再问一遍,狄奕,你能为你自己负责吗?”
我就知道,他可是狄万卓。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哑着喉咙说:“我明白了,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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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举起的手终于收了回去,我心底一片冰凉,麻木又僵硬地准备把狗牌戴回去。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狄万卓直接和我撇清了关系,我就要这么被扫地出门了,墨菲定律在上,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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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还有链子吗?”狄万卓皱眉看着我,他冲我伸出手:“把链子给我。”
……对,忘记了还有这茬了。
我没忍住挤出一个苦笑。
狄奕,你临走了还这么丢人。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木的,笨拙又难看地把狗牌拆下来,把链子单独给他。
我看着狄万卓动作,他的手看起来灵巧又有力,三两下就把狗牌穿了进去,细长的金属链子最后又穿过脖颈,挂在了脖子上。
在我胸口挂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出现在狄万卓身上,在相同的位置。
我还是没骨气地感觉到幸福。
幸福得我鼻子又酸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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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万卓应该也因为脖子上多了一个东西而感觉新奇,眯起眼又用手摩挲着这枚金属片。他表情淡淡的,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盯着他看。
就好像之前我贪婪地盯着他年轻的照片,试图把他的过去也从眼睛护送进心里面。
我原来最怕狄万卓不要我,开始讨厌我看不惯我于是干脆把我扫地出门,接下来我可能会回局里,也可能继续腆着脸在道上待着。离开了他的我估计死不了,但是一定活不好,可能活着活着自己先觉得没劲透了。于是我会去做一点真正能让狄万卓看得起的事情,可能是正义的邪恶的伟大的不齿的永垂不朽的罄竹难书的,也可能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静置的跳跃的神经质的自控性的,最后用一些把戏带着一封信轰轰烈烈地告知他。他对我说要对自己负责,我要向他证明我能做到。
我不再成为一把烟花,因为我里面空荡荡。
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这一面之后我估计也不会再见到狄团团,见不到赵叔。赵炎可能会对我露出苦笑说他早说了算了,也可能对我甩脸色说是我咎由自取。大宝这个军师当得不称职,不过也不是他的错,因为他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温良恭俭让的人民警察,骨子和狄万卓一样我行我素又目空一切,我改正归邪,道德淡漠,劣迹斑斑,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并且从来不打算改。
我这之后可能不敢再见狄万卓,因为我怕一见到他我还是死性不改,我会大逆不道地忍不住再次飞蛾扑火,然后他就会发现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不过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那就试试吧。”
“……什么?”
“我给你一个机会。狄奕,我们试试。”
“……啊?”
我表情空白,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抖着嗓子又问一遍:“等等……什么,狄、狄万卓,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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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晕头转向地要求狄万卓说第五遍的时候,狄万卓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在第十次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我脑门。
我用右手捂住额头,没忍住咧开嘴笑了。
操,我现在肯定笑得傻啦吧唧的。
我听见远处有人放烟花,楼下的阿姨开火做饭,门前对冰雪望眼欲穿的狄团团哼哼唧唧。
我听见狄万卓和我的心跳声。
我听见冰一点点化开的声音。
我听见春天。
我知道狄万卓才不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的人。
我也知道我会乐意对着狄万卓一遍遍重复同一句话。
从过去到未来,重复一万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狄万卓,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