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沁快步穿越新加坡樟宜机场的大厅,贴身的及膝洋装下那双马靴踏得过于用力,看得出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太好;若再往上看看她墨镜下抿紧的红唇,识相的人就不会轻易尝试去接近她,免得倒霉地被她牌气的旋风扫到。
这次回国,她的肝火一点也没消去,反而比十个月前匆匆离开时还要炽烈。
而让她血压不断上升的凶手,正是打电话去美国命令她回来参加婚礼的倪澈。
婚礼?
上官浚要结婚了?
和方天艾?那个原本要嫁给倪澈的“妙手天女?”
倪澈那浑小子还真懂得“肥水不落外人回!”自己没娶成,反而将未婚妻转让给手下,他究竟在卖什么狗皮膏葯?
耿沁脚步得得地走出机场,站在长廊上找寻前来接她的车子,心里不断地嘀咕。
其实,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上官浚在十个月前方天艾表态说喜欢上他时,他竟然没有拒绝方家提出的婚约!
他居然答应了!
耿沁的心又抽动了一下,对这个事实依然无法置信。上官浚和方天艾根本没谈过几次话,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爱上对方?
她曾经为此向上官浚求证,不满的语气有那么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在她看来,上官浚是绝不可能爱上方天艾的。
谁知,上官浚却堵回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难道看不出方天艾只是拿你当挡箭牌?”她当时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尖锐起来。
“说真的,我还真看不出来。”上官浚还是那副气死人的平静温和脸孔。
“你你这个白痴,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你!”她认为身为一个朋友,有道义向脑筋糊涂的死党进点谏言。
“无所谓,爱可以慢慢培养。”上官浚不领情地笑了。
就是这句话引爆了她的牛脾气,毫无理由的怒气在霎时滚烫了她全身,她二话不说,丢下纵横海运的财务经理职务,翌日就搭机飞回美国母亲家,发誓要是再理会上官浚的事,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然而,就在差点被在美国的无聊日子给逼疯之前,她忽然接到倪澈的命令,要她回新加坡参加一场婚礼,顺便把纵横海运乱了十个月的帐目整理清楚
她直觉地想到,倪澈口中婚礼的男女主角必然是上官浚与方天艾!
可能因为受到太大的震撼,她的大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便呈现一片空白,直到飞机降落新加坡,她的感觉才一一回到细胞内,继之而起的,便是这团在心口燃起的无明火。
长久以来,上官浚一直待在她身边,他是她的影子,她的伙伴;她惹麻烦他帮她善后,她做错事他会指正她,她钻牛角尖他会拉她一把,她伤心时他会把肩膀借给她
感觉上。他从来不曾离开过她,即使她不定期浪迹天涯,但每每回头,他一定站在原地守候着她,不会消失,也不会改变。
他是她的定心丸,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座千年不移的山会从她背后撤离,会成为别人的依靠
一种空虚攫住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皱了皱肩头。
这种陌生的感觉莫名地惹恼了她,她不耐地双手环胸,脚尖不停地拍打地面。
不该这样的!
她为何会为了上官浚的事这么生气?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在她心目中,他是和其他人不同——当然,也不同于情人!
他的存在超越家人和男女界线,他对她而言,永远就只是“上官浚”没有其他的称谓!
既是这种几近于同性的关系,她不是该为上官浚高兴的吗?相交了三十年的死党要结婚了,她有什么好气闷的?又凭什么一劲儿反对?难道她是怕他娶了个不爱他的女人才会这么激动?
话又说回来,上官浚从不会玩爱情游戏,他挑上的人一定是他喜欢,同时也喜欢他的女人。或者方天艾是真心爱上他也说不定,她干嘛穷紧张地替他瞎操心?
他的感情与婚姻,关她什么事?
一辆跑车平滑地开进车道,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纵横帮的“护印”上官浩阴酷俊美的脸从车窗探出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耿沁,上车吧!”
耿沁定了定神,等了半晌,见来者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于是板着脸提起行李丢向后座,才打开车门坐进前座。她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不能体贴一点吗?阿浚和阿冲他们都会先停下车替我把行李放好才帮我开门,你呢?只会装酷。别以为女人会吃你这一套。”
耿沁最受不了上官浩的自傲与冷漠,好像对人好一点会吃多大的亏一样。
“干嘛,一回来火气就这么大。我可没惹你啊!”上官浩在心里偷笑,但脸上仍是一副(足曳)上天的模样。
耿沁的情绪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对他和倪澈的计划愈来愈看好了。
“我哪有火气?只是不习惯新加坡的温度”烦乱地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她随口搪塞着。
“是吗?原来气温会影响人的情绪。”上官浩贼贼一笑。
“这次怎么换成你来接我了?阿冲呢?”她没心情和他抬杠,拨弄着长发,侧脸问他。
“大家都在忙方天艾的事”他故意停顿一下,瞄了瞄她的表情。
“她有什么事好忙的?结婚的事不是得由她的家人帮她搞定吗?”其实耿沁并不讨厌方天艾,只是不知为何,对她的好感突然自十个月前便减低许多。
“是啊,但她不想有婚礼,直接和新郎跑了!”上官浩耸耸肩,车子迅速驶向市区。
“什么?”耿沁心中一惊,上官浚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所以现在情况很乱。方家对这件事一直颇有微词,因此倪澈正忙着替私奔的这对新人善后。”上官浩故意不说重点,愈描愈黑。
“天!事情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她错愕又诧异。上官浚在干什么?都三十岁了还玩这种没营养的游戏!
“所以,婚礼只好取消。很抱歉来不及通知你。”
“那现在纵横海运怎么办?”耿沁马上想起向来都是上官浚掌管集团的对外事业,他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一切岂不大乱?
“海运?照旧啊!反正咱们纵横帮要倒也不容易。”他嘴角勾起恶作剧的笑。
“不行!我得先去海运大楼看看。”她不太放心地说。
“好吧!那我先载你去公司。”他顺着她的意思,将车开往港口边那幢现代化商业大楼。
车刚停稳,耿沁就迫不足待地打开车门,转头道:“帮我把行李载回我的住处,阿浩。”
“知道了。”他点点头,看着她冲进大楼,笑意在脸上扩大。
好戏要上场了!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话筒低声传报。
耿沁搭电梯上楼,还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眼前人影一晃,上官浚的贴身护卫擎东巳闪到她面前。
“大小姐!”擎东恭敬地鞠躬。
纵横帮内的“大小姐”就只有耿沁一位,众属下们都这么称呼她。
“擎东?你主子私奔了你还样在这理干嘛?你不是阿浚的影子吗?”耿沁愣了愣,随即喝问。
“私奔?”擎东惊异地抬起头,一时接不上话。
“哼!想不到阿浚竟会做出这种事,他的脑袋肯定是出了问题了!真要喜欢人家就风风光光把对方娶回来啊!干嘛用拐的?这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她边叨絮着边推开门走进大办公室。
平常坐在大桌后办公的上官浚真的不在了她瞪着那空空的座位,心的某一角忽然往下沉落。
“大小姐,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跟进来的擎东仍是满头雾水。
“怎么会不懂?最近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把你磨笨了吗?你就是眼了阿浚太久,才会和他一样死脑筋——”她的火气全朝无辜的擎东发泄。
然而她还未骂完,办公室通往休息室的侧门便被打开,上官浚噙着微笑走出来“我怎么个死脑筋了?”
擎东一见主子出来,便自动退居门外守候。跟了上官浚多年,他的心思他早一目了然,天晓得耿大小姐要多久才会发现他主子的深情?
看见不该出现的人乍然现身,耿沁瞪大眼睛傻在当场,话声悠地中断。
阿浚还在?他不是私奔去了吗?
“怎么了?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你在发什么呆啊?小沁。”他笑着走近她,以他惯有的动作伸手拍拍她的后脑,并不费力去掩饰见她归来的喜悦。
十个月不见,她懂得他对她的思念吗?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哑了。
“我怎么了?”他的眼神温煦如昔,那双盛满关切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呆愕的表情。
“你你不是和方天艾私奔了?”她僵硬地盯着他。难道他带着新娘回来了?
“我和方夭艾?你没搞错吧?方夭艾是和倪湛一起走了,他们在三天前私奔了。”上官浚摇头失笑。
“方天艾和倪湛?”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才是男女主角?
“是啊,倪湛劫走了方夭艾,到后来却爱上了她,而方天艾也选择跟着他。这件事闹得可大了,幸好被我们压了下来,没传出去。”他谈谈地解释。
“那倪澈急着叫我回来参加的婚礼不就是个幌子?”她怎么想都有受骗的感觉。倪澈只是简短地命令,并没有进一步说明,害她气冲冲地奔回来,平白被自己的火气烫伤。
“怎么,你以为是我和方夭艾结婚才赶回来的吗?”上官浚离她只有一臂之遥,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想拥住她。
但是,培养许多年的耐力还是起了作用,他握紧拳头,强抑住这股冲动。他知道,只要越雷池一步,她就会从他身边逃走,这样的结果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受了父母感情不睦的影响,耿沁对爱情一直没有安全感。她经历了一次次的恋爱与失恋,每一段不能持久的恋情都让她对爱情更加失望,到后来,她终于对谈恋爱失去了兴趣,她告诉他,她只要朋友,不需要情人,朋友可以长长久久,情人则如烟火,只能让生命在瞬间炫亮,一下子又会悄逸无踪,徒留令人心痛的回忆。所以,她希望他能继续当她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所许的愿,他只有忍住对她的感情,点头答应。
从那时起,他便被“朋友”这个名词束缚住下!他挣脱不了这个承诺所代表的意义,不敢跨越朋友之间自然而然存在的安全距离,他只能把满腔的爱情锁在心里、刻在骨上,多年来称职的扮演着朋友的角色,在她需要安慰与分享时,陪在她身边,分她的忧,解她的愁。
可是,那并不表示他对她的感情中止。随着时间的拉长,他的爱情愈来愈关不住,偶尔得知她又有新恋情时,他的定力就受到严厉的考验。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这磨人的痛苦要延续到几时。
于是,当方天艾随口胡诌看上他时,他才会藉机做个试探,想知道他在她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没想到却因此气跑了耿沁。这意味着她在乎他,还是只是她的独占欲在作祟?
她一走十个月没联络,他开始自责何必去试探她的心?与其这样苦苦相思,他宁愿接捺内心的情潮,只要能常常看到她
他早该认清他们注定只能成为朋友的这个事实,不能有太多奢想。
“是啊!我还以为以为你你带着方天艾跑了大家什么也没告诉我。”气闷在转眼间化去,耿沁没发觉自己的表情正充满失而复得的庆幸,她只知道,这个朋友还在!上官浚还是上官浚,在她回头时,他永远都在。
“大概是阿浩和阿澈没和你说清楚吧。”他早就猜出是谁使计把耿沁给骗回来。那两个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他们分明是故意要造成她的误解。
“目的是叫你回来吧!你也闹够了,哪有把公事撇下,一走就将近一年的财务经理?”他调侃地看她一眼,走回桌子后坐下。
“我是气不过”她的话在看见上官浚眉毛一挑后,就急忙打住。
她没有理由生气的,现在追溯十个月前冲动离开的动机,就特别显得她的反应太过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