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笑声突如其来,让夙夜惊疑的同时也晃神,原来陛下也有喜悦的情绪?
或许这……这能算喜悦吧?
他也猜不准。
皇帝也仅仅笑了一阵,仿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伸手抻过了卧榻矮桌上的一张纸。
语气又恢复了没什么过多情绪的样子。
“老二也大有长进。”
“这算是捏住了老三藏锋露拙的心思,也换了偏门法子。”
“还是朕小看他了,还以为以他那个性子,跑不出光明正大。”
抖了抖手上的纸张,眼眸淡淡扫过夙夜。
“你说呢?”
沉默不言的夙夜依然规矩端正,略一思索还是说出了心中想法。
“陛下,二殿下自始至终也还是不屑于宵小手段。”
向来沉闷的人竟给了不一样的答案,皇帝又笑了一声反问。
“哦?怎么说。”
夙夜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已应当恪守本分不该多嘴,只犹豫了几秒只得再开口。
“二殿下是将三殿下藏在暗处的手段托举到明面上。”
“迫使对方也不得不光明正大。”
……所以,应当是打着就算自已不下手,也不让对方安然无恙的心思。
夙夜没说太多,皇帝也能听懂,只说了句。
“还是江湖气太重,野心不够。”
而后不再对皇城里的小动作多言,盯着手里的纸张转而询问。
“桥怎么样了?”
并未受到苛责,夙夜松了口气,规矩板正的继续回禀。
“当夜五殿下府内侍卫军便有一部分赶往了辖地,将那些工匠看护起来。”
“只是那个带头人十分执拗,即使出了人命,也依然没被吓退。”
“带着余下的工匠连同皇子府侍卫军,继续赶工,如今仍然按部就班。”
他话音才落,目光所及的地面绒毯便落上了一双脚。
起身朝着外殿走,夙夜没得到天子吩咐也不敢起身,就急忙跪着跟了几步。
甚至动作比缓步朝外走的天子都领先了几分,在天子即将抬步超过虎皮绒毯范围,踩在冰凉地面上之前。
手心朝上,垫在了落脚的地方。
观星
脚步停伫,皇帝盯着夙夜伸在脚前的手心看了片刻。
这双手指节分明,指腹有明显厚茧,也有累积着不知多少次已经愈合的伤口疤痕,还有因为紧张而生出的些许汗意。
仿似夙夜也意识到了,迅速缩回手在衣衫上蹭干,继续将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僵硬的贴在地上好一会儿,被抬过来的脚尖轻轻踢开了。
头顶上传来了淡漠的声音。
“朕光脚惯了,还没到这般没用。”
而后便绕过他还未缩回的手心,赤脚直接踩在了地面上,不疾不徐朝着外殿走去。
夙夜也不管是不是得到了命令,迅速起身跟了上去,外殿常放着双浅帮矮靴,他顺势取了紧紧跟着脚步未停的天子身侧。
在终于走到已经离外殿门没有几步时开口询问。
“陛下若要到外面,还是穿上鞋吧。”
毕竟外面没有殿中一尘不染,入了夜,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都能轻易硌了脚。
见他又跪在眼前手中托着鞋伸过来,皇帝才抬脚将鞋穿上,抬眸看了看外面挂着寥寥繁星的夜色。
略微抬起了手臂。
夙夜见状紧接着起身,将天子松散的外衫拢紧穿好。
没系腰封,也不在意,抬步又朝着殿外走去。
天玑殿外只有寥寥两三个下人,面见帝王全都跪倒在地,将头低低的埋下不敢多看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能进天玑殿伺候的下人,都知晓天子喜静。
只要没有吩咐,半个字都不会说。
循着殿旁冗长的阶梯拾级而上,天玑殿的瓦顶上有个观星阁,是帝王常去的地方。
夙夜不只一次伴在身侧立于此处,默默跟随帝王仰望那遥不可及又深不可测的夜空。
今日的星辰仿似过于稀疏,甚至连最昔日最明亮的那颗都隐隐显出了黯淡,显得沉闷非常。
但皇帝仍然屈身坐在了扶手边,远远遥望着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你与太子年岁相仿。”
晃神的夙夜被突然惊醒,立刻收回视线规矩应着。
“是。”
他不知为何陛下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又听到让他更心头慌乱的话。
“你跟在朕身边,有十年了。”
天子的视线并未看向他,而是依旧遥望夜空。
“这十年,你可曾后悔过成了朕的影子。”
夙夜根本不知这是何意,但他十分慌乱,跪在地上即刻否认。
“属下不悔,从未后悔,能成为陛下身边唯一的影子是夙夜的福分,夙夜会一直跟随陛下永无二心。”
他的头顶落过来帝王不知情绪的视线,没等到他预想的什么怪罪或者猜忌,而是云淡风轻的笑声。
“夙夜,连给你的名字都如此孤独。”
“十年,你一直做为一个没有身份的影子活着,甚至除了朕,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你。”
“你说你,当真从未后悔过。”
夙夜将头低低的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心中五味杂陈,若说他没有想过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不想听听清晨刚热闹起来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