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洙正蹲在地上给一旁的修车师傅递扳手,瞧见沈彧下楼来便主动问道:“你们的车修好了,要看看吗?”
沈彧目光寻到她后快步走了下来,声音略急,“这儿离市医院还有多远?”
“医院,怎么了,哪不舒服吗?”顾宜洙偏头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叔叔呢?”
沈彧一噎,眼神躲闪,揩了揩鼻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从车底钻了出来,笑道:“医院倒是离得不远,小同学这么着急忙慌的,总得说清楚什么事我们才能帮你嘛。”
“不是我……”
“沈彧。”沈彧正欲解释,一道温凉的声音插了进来,三人同时望了过去。
“叔叔!”
褚郢拎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一改背头发型,刘海温顺的落在额前,碎发下的右眼被四四方方的纱布完整盖住。他个子极高,流畅的身形再加上无可挑剔的五官本就养眼,现在遮去右眼莫名带点一碰就碎的美感,让人心生爱怜,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出门顺道买了几份早点,大家一起吃吧。”褚郢说着客气的递了一份给还坐在地上灰扑扑的修车师傅。
“叔你眼睛怎么样了,还疼吗?”沈彧凑了过来。
“没事。拿着在车上吃,我们先回去。”褚郢说着便同店里的两人客气道别。
沈彧跟着上了车,吞了俩包子就开始盯着褚郢发呆。
昨晚爽是爽了,打死他也想不到褚郢第二天会得麦粒肿,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导致的……
沈彧早上醒来便被褚郢红肿的右眼吓了一跳,待他洗漱完出来褚郢早不见了踪影,只是给他留了信息说一会儿回来。
“叔,我们要去哪啊?”
“去接小韩他们。”
“你一只眼睛看得清路吗,要不然我来开吧!我虽然没证,但我技术还是可以的,我爸的车我开出去就没出过事,连刮蹭都没有。”
“没事,系好安全带。”
“好嘞。”
沈彧乖乖系好安全带后百无聊赖玩了会儿手机,偶然瞟了眼外面直接愣住了,“郢叔,咱们去墓地干嘛?!”
南郊这块墓地虽地处偏僻,但因为风水好可谓坟满为患,城里面随便死个人都埋这儿,沈彧来过几次,路上的风景多看几遍也就记得了。
“现在也不是清明啊?”沈彧实在好奇,碍于褚郢不解释,以他的角度也看不清褚郢的表情。
沈彧只能喋喋不休的胡乱瞎猜,有点没的说了一大堆,连自己在褚郢面前自慰对方要杀他灭口都扯出来了。
褚郢叹了口气,望向前面微微活动着手指,一只手掌握方向盘,空出的手摁了摁耳骨,声音并没有不耐烦,只温声道:“安静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山路崎岖,拐过两道弯后便是一条平坦宽敞的水泥路,再走了不过十分钟便看见路边立了俩少年。
褚韩站在祁易安身前,祁易安靠着他修长的腿藏在他影子落下阴凉的地方,无聊的抠着地上的石头。
“舅舅!”看见车后把脚边的人提了起来,拎着篮子走了过来。
祁易安骨碌碌的跑过来爬在车窗上,一见副驾驶的沈彧愣住了,再看褚郢的眼睛一脸懵逼,惊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叫道:“舅……老沈你怎么在这儿??舅舅你眼睛怎么了,沈彧打的?我靠!”
褚郢升起车玻璃隔开了吵闹的祁易安,“下车,晚点再送你回家。”
“哎,好。”
沈彧乖乖下了车,祁易安扑了过来,拉着他转了个圈,来回看了个遍,“沈哥你怎么来了?”
“我……一言难尽,回头再说,不过你们这是要干嘛?”
“你不知道?”一向咋呼的祁易安得到这个回答之后表情明显变了,惊讶的同时带着疑惑。
褚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朝祁易安伸出手道:“易安。”
祁易安掏出个什么东西抛给褚韩,难得正色道:“替我向阿姨叔叔问好。”
“嗯。”
说话间褚郢从后备箱抱出一捧向日葵花束,两人提着篮子准备进墓园,褚郢临走之前把车钥匙丢给沈彧,“不是会开车吗,带易安换个阴凉的地方。”
沈彧握着温热的钥匙呆呆看着两人走进墓园,沿着蜿蜒的大理石台阶走远,直到消失在青葱的万年青灌木中。
“他们走远了,哥,这儿热死了,咱换个地方呗?”祁易安坐在车里喊道。
沈彧载在祁易安并未走远,将车停到了一颗巨大的水杉树下,一出墓园就能看见的位置。
“他们,是去祭奠褚韩的父母吧。”沈彧望着路口低低道。
祁易安看了他一眼,双手搭在脑后靠着车身,“嗯,说起来你怎么会和舅舅一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去,你和褚韩关系那么好,去看望他的父母也是可以的吧。”
“老沈,这情况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就很复杂,那么多年一直是郢叔带着褚韩,就他俩去。”祁易安开了两瓶饮料,递给沈彧一瓶,“反正也无聊,我告诉你为什么,你给我说你怎么让舅舅带你来这儿的,怎么样?”
“你小子快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咳咳,我第一次见到褚韩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我一直以为他是要饭的,看他可怜把他藏起来还把自己的饭分给他吃,吃了一个星期就被我妈发现了。我老妈把褚韩带回家洗干净发现他长得比我还好看,哪有那么好看的要饭的。我老妈以为我偷了人家孩子把我打了一顿后直接报警了。当时明明说找到褚韩的家人了,可是过了很久都没人来接褚韩回家。他就一直在我家养着,大概两年后吧,突然有个年轻帅哥要带褚韩走。”
祁易安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
沈彧看向祁易安,催促道:“然后呢?”
“嘿嘿,老沈你真的对舅舅很不一样。你老这么关心他的事干嘛。”
“看他太帅,我很崇拜他。”沈彧眼神逃避,带着不易察觉的热切。
祁易安没太在意,喝完水将瓶子拧成一团,投篮姿势抛进了不远处的袋子里,莫名其妙说道:“老沈你喜欢看犯罪电影吗。”
“什么?!一般吧。”
祁易安脑回路清奇,突然跳话题很正常,在一起玩都习惯了。
“之前看过一个电影,给你讲讲?”祁易安调整姿势,也不管沈彧愿不愿意,自顾自说了起来。
少年家里面很有钱,可是他父亲沉迷炒股从来不关心他,母亲以泪洗面,精神变得时好时坏,从小到大最关心他的人就是姐姐。那个家就像一个金钱堆砌的空壳,看似金碧辉煌实则空洞虚无,坍塌成泥也只是时间问题。
后来姐姐结了婚也就离开了家,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终于有天喝得酩酊大醉冲进父亲的房间和他吵了起来。父子俩大打出手,最后他被关在家里哪都不能去,那时候他太年轻不懂父亲眼里的隐忍和母亲装疯的无奈。他无比厌恶眼前这个困住他的牢笼,唯一的乐趣和希冀就是姐姐会定期回来看他,听姐姐讲她的生活在一点点变好,听姐姐养的猫,听姐姐邻居总是吵架,听姐姐刚出生的宝宝。
直到秋天那场雨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长期压抑的生活他姐姐早就病了,那些美好的一点一滴不过是她姐姐的谎言,就像编制给自己的梦一般说给少年听。姐姐离世的消息隔了很久少年才知道,从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夏天,没有人通知他,他还在那间房子里等着姐姐的故事,等着姐姐美好的梦。
看着树叶变黄,他终于意识到姐姐已经太久没有来过,他疯了般砸东西,最后自残。等他母亲开门的时候少年躺在血泊里,呆滞的双眼鼓起,苍白起皮的嘴巴不停念叨着姐姐,他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告诉了他真相。
父亲炒的不是股而是命,本就是别人设的局,越陷越深从来就没有脱身的可能,不入局便是家破人亡,入局就是苦海无涯,母亲表面装疯,背地里为了帮父亲忙白了头发。父母为儿女撑出一片天,姐姐嫁出去本来可以脱身,可她舍不下家人一次次回来送钱被人盯上,最后一家人死在了来的路上。
也就是他们一家人都在用命保护对方,而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什么都不知情的少年。
“讲完了”祁易安晃悠的脚尖,戛然道。
“不是犯罪电影吗,少年后来怎么样了?”沈彧听得有点懵,这故事总觉得不是空穴来风。
“当然好好活着啊。”祁易安望向远处的一排排墓地,轻飘飘道。
“还以为他杀人报仇去了。这电影是什么烂结局。”
“快快快,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呢,舅舅怎么会带你来这儿。”
如果把祁易安的故事和褚韩对号入座,褚郢带他来确实奇怪,不过是他自己要和褚郢吃饭,爆胎也是没法预料。
沈彧一五一十告诉了祁易安,中间省去了不该说的,祁易安听完一脸他在吹牛逼的表情。
“舅舅随便一个电话起码十个人开车去接他吧,用得着那么麻烦?”
沈彧猛地一拍大腿,“是哈,推了半晚上车,他还明知道今天要来这儿……我去!”这么一想,沈彧心里炸开了花,脸上瞬间有了色彩,好比天上掉大饼,这饼不偏不倚正好砸自己身上!
“好无聊啊,沈二你为啥叫沈二?”祁易安靠到他腿上,捡了片叶子盖住了眼睛。
“我哪知道,父母取的小名,从我出生就这么叫了。”
“你家就你一个?”
“不然?”
“那这名字叫得真奇怪。”
“还有叫阿猫阿狗的,沈二好听多了。那你为什么叫祁易安,易安易安,一生平安?”
“等我回去问问我爸妈。哈啊,我先睡会儿,他们回来了叫我。”祁易安打着哈欠,心安理得靠在沈彧腿上。
“别睡了,他们回来了。”
沈彧一把把人从腿上掀开,朝着褚郢的方向用力挥手,“郢叔,我们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