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孽畜!”
妇人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从前厅传到屋外,院中仆从皆是面不改色,只顾着自己手头的事儿,
毕竟如同这般的戏码,十天半个月便有一次。
一个继子,还是赘婿带过来的继子,自是没有好日子过。
十二岁的程如一跪在被撕碎的书卷废纸之中,双手肩膀被两个家仆死死按住,继母手中藤条扬起,再度狠抽在他背上,疼得他直求饶道:“娘……别打了……我再也不偷读书了……”
“小孽畜!又来蒙老子!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
继母黄氏却是登时暴怒,程如一肩上被踹了一脚,仰倒在地,他刚爬起身想逃,却闻继母黄氏怒喝一声:“还敢逃?这便让人把你赶出去讨饭!”
黄氏也算是这平乐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却性子暴躁,加上头次出嫁时刚过门便克死了丈夫,故而一直无人敢娶。
“娘……孩儿真的知错了。”程如一不得不重新跪倒在地,黄氏掌中藤条一甩,厉声道:“过来!”
程如一正欲起身,又闻人呵斥道:“让你起来了吗!”
他硬着头皮爬过去,藤条便又落在身上,一下下抽得程如一痛到心尖发颤,头顶骂声也是愈发难听。
正要支撑不住之时,却闻身后猝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夫人这是……”
伴随一声低沉嗓音自门外传来……程如一噙满泪水的眼中登时一亮!
他立时转过身去,宛如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哑着嗓子激动开口道——
“爹!救我!”
“闭嘴!”黄氏怒斥喝止,仰面对门外那俊美儒雅的男子劈头盖脸骂道:“瞧瞧!瞧瞧你带来的小孽畜!哟……!私下悄悄看读可好生勤奋呐!莫不是想一朝野鸡翻身,成凤凰去呢!?怎么?我出钱资助官人你一个,便已是活菩萨般的人物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世上都是婆娘靠汉子吃饭,有几个汉子指望着婆娘过活的?养活你资助你不够,难道还要供着你跟旁人生的小孽畜不成?难说是你也像我那才登仙的好婆母一般,盼着你们程家能一门两状元?!”
黄氏一口气骂了许多,还觉着不解气,又低头啐了一口,门外那青衫长袍的男子听着怒骂讽刺,始终眉目低垂,不敢叫人看去自己眼底的怒与怨,可两种极端情绪,却将他那原本的俊美容貌扭曲得狰狞三分。
“爹……救我啊……”
在程如一殷切哀求的目光与呼救声中,青衫男子却猛然回过了身。
黄氏得意张狂的笑了起来,两名仆从按住欲要挣扎而起的程如一,藤条再度高高扬起落下,痛得少年泪花涌出眼眶。
望着门前那踌躇却仍旧远去的背影,少年还是不甘心,仍旧坚持着恳求哀呼,却也只能延缓父亲的脚步,留不下他一个眼神。
“爹……救救我……娘,别打了,我再也……再也不敢偷读书了,别打了……”
“爹,别走,救我啊……”
“救我啊……”
人影自视线淡去,程如一额上满是汗珠,沾湿睫毛,眼更是一片朦胧,恍惚之中却只能听见黄氏恨意满满的咒骂与威胁。
“这一次,一定好好儿要给你个教训……!”
……
严况猛地回想起当初那个上京雨夜,程如一神志不清的搂着他的腰,口中便是呢喃着——
“娘,别打我了……爹,救救我……”
“爹,别走啊……”
原是如此。
回忆往事,说书人也不免喉头哽咽。程如一眸子微垂眼中泛酸,像是怕被严况瞧见,还将身子稍稍转过去些许。
将沉痛往事一字一句道出,着实耗费太多心力。
这般听人说起过往,严况亦如同身临其境,不由微微蹙眉,伸手拍人肩膀安抚,却引得对方一阵颤栗。
“抱歉……”回过神来,程如一强压情绪苦笑道:“让严大人见笑了啊。”
“没笑。”话刚出口,严况立即后悔起来,暗骂自己说的这是什么鬼话。
程如一却并未在意严况的耿直言语,只是深吸了口气,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宅子道:“到了。”
平乐县城并不是什么富足之处,那气派的大宅,在整个县城中也只此一座。严况顺人目光望去,气派宅院坐落于这繁华街市的正中,他正欲上前,程如一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悠悠道:“换了名字了……”
严况不解,只见程如一望着那大宅匾额道:“何府……是啊,黄家的人都死绝了,如今这宅子,是我那死鬼妹夫的了。”
见严况不语,竟像是怕会说错话的模样,程如一觉得他这模样虽然有些可怜好笑,却也多了些人气儿,不由心情好了些许,勾唇冲他浅笑道:“当日在诏狱,严大人可是凶神恶煞的逼问我那些往事罪状……如今亲临案发之处,严青天怎么却又一言不发,不问也不审了?”
对方一席话下来,严况竟少有的有些语塞起来。程如一却拍拍他手臂,自顾自的开口道:“不劳官人问,我现在全都愿意招。”
程如一望着眼前熟悉的宅子,尘封记忆又如一段段浮水的木块般涌上海面。
思绪渐渐飘远,他语气淡然道:“白日那女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还记得,她在遇见我之前……”
“都是没有名字的。”
……
趁着月黑风高,程如一像只偷油的老鼠般,一路小跑溜到花园墙根,打量着四下无人,刚挽起袖子准备挖出自己藏起来的书册,却敏锐察觉到身后似乎……
有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