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况猛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这十年来,他总是逃不开这个噩梦。
每每入梦,皆如身临其境,每处细节都不似作假。
严况总之是睡意全无,便索性摸了个毯子搭在臂弯,提着灯往刑房那头去巡视。
在镇抚司东堂边上有个静室,离刑房不过百步之隔,这十年里,此地也一直是严况的卧房。
严况心说自己可不是什么活菩萨,只是对那程如一本就没什么敌意罢了,对他先前凶狠,凡是初入镇抚司的犯人,都得经这么敲打一番。
立了威才好问话,却也不能让人死了。
回想程如一受刑后昏迷的那一日,严况也没闲着。
他去抄了程如一的家。
不掺杂任何私怨,公事向来公办。
严况曾想着程如一这般左右逢源且毫无气节一心往上爬的人,抄家的油水定不会少。
之前取证时,严况便去过程如一的住处。可这位新科状元的家,实在是干净得很。翻了大半日,就只有些不值钱的衣裳和程如一本人的手稿。
院子里除了满墙疯长的凌霄花,还有只色彩斑斓的玳瑁大猫,带着一窝同样五颜六色嗷嗷待哺的崽子,四处乱窜。
这次再去,小狸奴不见了,但那老花猫竟然还在。见来了生人,又惊又怕,却仍旧徘徊着不肯走,好像在等谁一样。
灯中烛火倏忽一动,将严况思绪拉回现实。
入了夜,镇抚司里阴风更甚,严况放缓脚步,停在关押程如一的牢房前。
程如一歪歪斜斜的倒在草垛子里,身上还裹着严况的外袍,手边有些吃剩的水米。
落了牢房门锁,严况搁下灯笼放轻动作近前去,先将手中毯子盖在程如一身上,又转而伸手探向他额角。
幸而没再烧起来,严况心道。他刚欲起身,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烧,可这人好像也……太凉了些。
严况连忙再度伸手贴上程如一侧脸,又并指往他脖颈一探。
不对!
严况霎时瞳孔一震,再探程如一腕上脉搏,另手提灯来照。
程如一气息微弱,脉象紊乱,嘴唇发紫……此种模样,严况再熟悉不过了。
他竟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犯人下毒!
“程如一!”严况沉声唤道,程如一惨白着脸,没有丝毫反应。
当机立断,严况用衣裳将人一裹,打横抱起,同时高声唤道——
“刘六,即刻封锁镇抚司!擅离者,就地正法!”
“吴五!速请医官来我房里!”
司里留守的所有人马立时睁眼,皆被这一声声阎王传音震破梦境苏醒过来。
一名唤作刘六的年轻狱卒,提刀翻身下床,指挥手下将所有角门暗道牢牢守住;另一个唤作吴五的老狱卒也拿了腰牌,边戴官帽边急匆匆么去请医官来。
一时间,镇抚司上下齐动,脚步声声有序,气氛肃穆紧张。
严况抱着程如一穿过回廊,一脚踹开房门快步至床前,让程如一倚着自己半坐在榻上。
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争分夺秒,然而此刻严况却动作一滞,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从枕头下摸出来个冰裂纹的浅蓝色瓷瓶来。
犹豫到决绝,不过须臾间。严况从瓶中倒出一颗褐色药丸,掐开程如一牙关直接给人喂了进去。
程如一无法自主吞咽,药丸卡在喉头不上不下,严况不假思索,提了茶壶来,直接往他口中灌。
程如一尚有气息脉搏,意识却如同陷在沼泽之中,被泥水层层裹挟,呼吸被灌进口鼻的泥水强行剥夺,唯一的生机,便是沼泽上鼓起的一个个气泡。
而忽然之间,他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响动,有双手猛然破入泥塘,把他从层层烂泥之中一把提了起来!
随即,钻心剧痛骤然从后背伤口传来。
“呃咳咳咳……痛,好痛……痛啊……”程如一有气无力的叫出声,同时咳出了一大口茶水。
再一睁眼,便是对上那阎王脸的严肃凝视,程如一这才察觉,自己竟是……在阎王怀里?!
程如一吓得险些再度背过气去。他尝试挣扎,却丝毫用不上力,四肢像被绑了千斤坠,虽有知觉,却动弹不得。
看他醒来,严况紧绷神色略有缓和,按在程如一背上的手也缓缓挪开,反手扣住他手腕把脉。
探得脉象趋于平稳,严况才松了口气。
“严大人……”程如一虽还懵着,却也能察觉出严况并无恶意,努力回想昏迷前的情形,断断续续说给他听。
“是有人,送了碗粥来,我喝下了半碗……然后……又冷又困,就,睡着了……”言语间程如一环顾四周:“然后就,不知道了……这是哪儿?”
“我房里。”严况又倒了碗茶递过去,程如一想接,却抬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