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之后,楼知秋对庭雨疏道,“我送你回去,你应该是从别的地方开车来的吧。”
楼知秋在庭彩阳的病房里没有看到陪护生活的痕迹,这边又在郊区,庭雨疏一个人来的,楼知秋猜庭雨疏的车正在停车场里好好地歇着睡觉。
庭雨疏又要拒绝,楼知秋立刻道,“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机构那边说了,我这边有事,他们先走。你要是不让我送,我也回不到市里。况且你也开不了车,不是吗。”
“求求你咯,雨神,让我送你吧,不让我赎罪我会良心不安的。”说着还可怜了起来。
“……”庭雨疏没见过楼知秋这种撒娇得如此自然的男生,只要让他开口,庭雨疏根本找不到机会说话,而自己又一向吃软不吃硬,何况楼知秋说的于情于理都占到了。
庭雨疏还是道,“那我去和小阳说一声。”
楼知秋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喜气洋洋地说,“小阳那边我刚刚也说了,你现在就少走动。”他战术性一停顿,假模假样地道:“嗯,行,我看也没什么事了,那咱走吧。你车停在哪里?”
早被安排地明明白白的庭雨疏:“……”
他们去停车场时,黄昏已经落幕了,晨昏交界时分,天亮得快,黑得也快。刚上路时,天幕落下了靛蓝的颜色。繁星点缀在上面,像天幕之外,另一个世界里渗透的光点。
楼知秋打火前看了眼天幕,感叹道,“好多星星。好久没见了。平时城市里见不到。”
庭雨疏看了眼,他也很久没见星星了,不过他是从来没有心情去看头顶。听出楼知秋话里的感慨,心想现在的学生平时读书大概很忙。
楼知秋开车很稳,煞有其事地快乐道:“雨神,你觉不觉得我起步稳得像标准作业似的。”
庭雨疏不知道回什么,嗯了一声。
楼知秋继续说,“因为刚拿到驾照不久,被科目二科目三淬炼后的我,长久地保持着科考时铁一样的纪律。”
“不过你放心,我开车很稳的……我保证这不是你最后一次坐车。”楼知秋渐渐踩紧了油门,
“哎雨神你的车真好,开起来好舒服。”
楼知秋话还没说完,一辆拖着石块的大货车几乎是哐当哐当地擦身而过,差一点两辆车就要汇到一起,大车司机将喇叭摁到底,仿佛是他用拳头捶上去的,声音大得恨不得把这一带林子里的鸟都震飞了。
庭雨疏:“……”怎么说呢,他感觉刚刚擦身而过的卡车那疾驰迅捷的样子像极了灵车。
前面楼知秋脊背僵硬干巴巴地说,“……我保证这不是你最后一次坐车,真的,我发誓。”
庭雨疏已经没脾气了:“你慢点开。不赶时间。”
楼知秋乖得像只仓鼠,无比听话地松下了油门。
车里一时无话。庭雨疏看向车外,他们正在江边上跑着,远方架了一座大桥,桥上桥下都灯火辉煌,染得那一小片江和半片低矮的天幕都是橘红色,与天幕接上的那端是透着红光的紫。
他们旁边的围栏飞快地向后倒,而江那边的桥却好像在遥远的彼端,安静地伫立着,距离没有一丝拉近,怎么跑也追不上。
庭雨疏转头向前打量楼知秋。楼知秋坐得很直,不是因为刚刚犯了错,而是他总是坐得很直,包括在病房中和庭彩阳随意地交流时也是如此。很少有人会无时无刻保持端正的坐姿,他这是长期训练有素的习惯。www.
即使楼知秋偶尔跳脱、开玩笑,仍能看出他对自身有非常高的要求,自律,并且十分严谨。可他在和人相处时却十分知情知趣,没有表露出分毫强势,时刻照顾对方的心情。
并且楼知秋的善良、温柔、正义感都是发自内心的,他像一个发光发热的小火炉,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灼热的烫意。
想起楼知秋在草地上坐着,认真对着聋哑女孩比划手势的模样,庭雨疏垂下眼睑,睫毛耷下来,轻落了一排细密的阴影在眼底。
车速慢下之后,怂了没多久的楼知秋又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开口道:“雨神,你要听歌吗?我给你放一首?”
庭雨疏开口,“不用,我车里没下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不用叫我雨神。可以叫我的名字。”
楼知秋一下来了兴趣,“你是我偶像,叫你名字这不合适。我叫你什么好呢?庭哥,庭哥哥,雨疏哥,雨疏哥哥,雨哥哥,疏哥哥。你觉得哪个好听?”
庭雨疏被一串哥哥砸得头晕:“我觉得……”
楼知秋兴奋地说:“我觉得都好听,要不每次和你说话前都喊一遍吧。”
庭雨疏觉得这是自己近年来和人说话最累的一次:“……”
眼看着楼知秋还想说,庭雨疏迅速开口,“你……”
“嗯?”楼知秋停下问他。
其实庭雨疏开口时没想好要说什么,刹那间楼知秋和聋哑女孩说话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他想到便问了,“我想问你,你在草地上和那个小女孩说了什么,她很开心。”
担心自己表述不清,庭雨疏又补充道:“表演结束后你们坐在草地上的时候。”
楼知秋竟然感觉有点害羞,脱离了和小孩们沟通的说话环境再次提起,让他感到有些幼齿。“被你看到了啊……其实也没说什么,那个小女孩有些游离在小朋友外,可能是因为不便和人沟通。我看她头发上的蝴蝶结很漂亮,就讲了个故事,故事最后女主人公变成了一只蝴蝶,飞到她头上扎了辫子,她的蝴蝶结底下还有一个铃铛,我对她说,风一吹,特别好听,是女主人公在唱歌。”
这样她即使不会说话,也有了自己独特的声音。
庭雨疏沉默片刻,轻声问:“你怎么会手语?”
楼知秋边打转向,看到对面来车,换了近光灯,减速平稳地会车转弯,看了眼后视镜,之后才说,“小时候有次出门在路上,被一个聋哑姐姐叫住,就在路边那种公共电话亭,那时候挺多的。她给我看了一个纸条,让我帮忙和朋友打一个电话。”
“原来接电话那边也是帮忙传话的,她们两个聋哑女孩是朋友。她每想说一句话,都要在纸上写出来,她怕帮忙的人等得着急所以写得很潦草。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能懂手语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她不用着急,然后快点告诉她朋友她想说的话。”
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他就学了手语。
听到这里,庭雨疏心里一动,不知道是楼知秋太温和容易让人产生亲近的感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总是在和楼知秋的相处中感受到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放下戒备心。庭雨疏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出乎意料地,楼知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你才发现吗?”
庭雨疏一怔,原来真的见过?
楼知秋继续说道,“我是你十年前在大明湖畔放生的锦鲤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