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异样留在晦涩的黑夜，太阳照常升起，我若无其事穿好衣服站起来，走到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的男人眼底有淡淡青黑，抿直的唇角散发出颓丧气息，头发凌乱散在额前，被沾了水一把抹去脑后，镜子只照到我腰部往上，我对此很欣慰。
李承宁来这边拓展市场，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天，听他嘴里说一些复杂繁琐的专业名词。
我的确很久没有出来过，看一切都带着几分新奇，他显然在照顾我，走得很慢，时不时还要看我一眼，生怕我跟丢。
被毒辣的太阳光笼罩，我一时有些惆怅，想来我当年也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好青年，怎么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呢？
往事暗沉不可追，我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以免产生更多的惋惜情绪，毕竟再如何发散思绪也改变不了现实。
晚饭后再次回到酒店，出去走一走会让人心情变好，我也就起了些交谈的兴致，我问李承宁：“谈恋爱了吗？”
啊……果然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自动变成讨人厌的长辈，问一些关于成绩、婚恋、催生的话题。
李承宁：“没有。”
“为什么，没遇到喜欢的？”
“暂时不想谈，公司太忙。”李承宁说。
说起这个，我总算想起一星半点作为兄长的责任：“等你谈恋爱了记得告诉哥，我到时候搬回家住，不打扰你们。”
李承宁只是摇头，没再说什么。
临睡前，他提出要替我按摩一会儿，妈妈告诉他我的髋关节积液比较严重。这是由于我两条腿长度不同，左腿用于支撑更多，久而久之压力过载导致的。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靠在床头脱掉裤子，将衬衫下摆掀上来，看着整齐归一的平坦小腹，我有些惋惜自己逝去的腹肌，又想要看看李承宁的。
于是伸手撩起他衣摆一角，我的动作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往后躲过。
我不悦地皱起眉，给他扣了顶高帽子：“你嫌弃我？”
李承宁被我严重的指责吓到瞳孔微缩，“没有。”
他看出我的意图后主动掀起衣摆，露出码摞整齐的六块腹肌，“我有。”
我又不高兴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李承宁说：“没有嫌弃你，有腹肌。”
我哼笑一声，闭目养神。
他把双手在热水里泡出温度，缓缓替我松着过载的肌肉，不得不说技术很到位，不一会儿我翻身趴下，让他顺带捏一捏肩膀。
李承宁闻言，将手放到我肩颈两侧，力道适中地捏按，温和静谧的氛围中我感到乏累，渐渐闭上了眼。
第二天下午的高铁回程，因为睡了一个好觉的缘故，我的精神十分饱满，提出临走前在附近逛一逛。
李承宁自然应允，他将我的折叠拐杖放进背包里带着，以防我逛得太累当场倒下。
不过属实是他多虑了，只有在一开始那两年我做复健时偶尔会用到拐杖，现在基本不用了，如今我能很好地控制两个假肢，除了看起来有些跛，走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方面我做得不算最好，我在康复医院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病友，双大腿截肢，戴上假肢后每天能跑能跳，没多久就可以蹲下来给自己系鞋带，心态也比我好出太多，不会像我这样总是自怨自艾。
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便失去双腿，我一时说不出我俩谁更惨痛些。
我让李承宁拍了一些游玩的照片发给妈妈，她应该很乐意看到这些，还麻烦了路人帮我们兄弟俩拍了张合照。
镜头里我笑着露出牙齿，李承宁则内敛许多，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我的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脸侧比了个耶。
妈妈回了微信，祝我们玩得开心。
坐上回程的高铁，我翻看照片才恍然发觉李承宁已经长这么大了，我隐约记得大学毕业时，他才刚刚要中考，妈妈正为他要考哪个学校而烦心。
“哥。”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抬头接过，没有喝，放在手边。
“腿还好吗？今天走路太多，晚上回家我帮你按一按。”他拿下背上的双肩包放到头顶的行李舱，衣摆抬起露出一截腰。
“没事。”我收回视线。
我对于李承宁要伺候我这件事接受良好，再怎么说我也是哥哥，长兄如父，他两岁时我们就没了父亲，我应该也算是他半个爸爸……
好吧，我被自己逗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是个差劲极了的爸爸。
我骨子里是有几分大男子主义的，还有一点点长幼尊卑，弟弟听哥哥的话是天经地义，我坚信这一点，所以从小到大我都理所当然享受着家里的第一份好处。
现在想来颇为霸道，不知道妈妈和李承宁怎么受得了我。
我不可避免感到惭愧，妈妈中年丧夫，拉扯着我与弟弟长大，我不仅不能为她分忧，反而是她心头最大的隐患。
回去总是比来时要快的，到家时天色已晚，李承宁从冰箱里取出一点丝瓜和土豆，简单烧了两菜一汤。
吃饭时接到妈妈的电话，还是老内容，让我去相亲。
“妈，你下次要先把我的情况和人家姑娘说清楚，不要到那里才知道我是个残疾人，这样没人会接受的。”
妈妈嗓门大起来，反驳我说：“什么残疾人不残疾人，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能跑能跳又不需要坐轮椅，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我讲不过她，只好把战火往弟弟身上推：“你先把李承宁操心好再来操心我吧妈，他今年也二十六了，也是时候找老婆成家了。”
“你弟弟可不用我操心，他有主意得很，你赶快听妈的，明天下班去和人家见一面，合适就处，不合适就算了嘛，妈妈又没有逼你非要和人家在一起，好咯我挂了，你记得不要迟到！”
我烦闷得紧，饭也吃不下几口，剜了一眼李承宁以示迁怒。
他很无辜地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我碗里：“再吃点，哥，你没吃多少，对身体不好。”
“你告诉妈妈我明天要加班。”我对老板发出指示。
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可谁知李承宁点点头说：“好，我和妈说，你先吃饭。”
吃吃吃我是猪吗整天只知道吃，但刚刚还有求于人，现在就撂脸子实在不太好看，我只好一边怄火一边吃饭，脸色又黑又臭。
“哥不想结婚吗？”李承宁问。
“我这样子谁愿意和我结婚？人家看到我说不定都要做噩梦。”
李承宁不赞同：“哪里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妈说得没错，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又这么年轻，不要说话总是这么消极。”
猝不及防被教育一顿，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打算孤独终老了，以后让你的孩子孝顺我这个大伯好了。”
李承宁不与我争辩什么，他又夹了菜堵上我的嘴。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时间来到周末，我没了加班的推说辞，还是在老妈的命令下坐到餐厅里。
当我惯常要掀起裤脚时，姑娘却说：“阿姨和我说过你的情况，不过我刚刚看你走路完全看不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不同的反应，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姑娘笑笑：“我既然来了肯定就是不介意这些的，我只看你这个人合不合我心意，如果聊得来我们就相处试试，你觉得呢？”
我还能怎么觉得，当然是说好。
这顿饭吃得十分开心，我原本的性格不是这样，只是如今生活磋磨我，不过这么一点点甜头，我就已经在意起约会的穿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