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却是无眠,辗转难安,清风拂过窗幔,看得见窗外洒落的月光,还有摇曳的竹影。我披衣起床,走至窗前,浩瀚的苍穹呈现银灰色,那轮明月挂在中天,格外的澄澈明净。自古都是人望月,又岂知月也会望人。这轮明月,从迢递的远古,照耀到今朝,承载了许多人的叹喟,又漠然地看淡多少的人。
烟屏坐在烛台下刺绣,一针一针那么细致,仿佛她的生命就是一幅绣品,供自己往返地穿梭,又供别人观赏留藏。她究竟属于谁,自己也不知道。我当初将她从殷羡羡那救回,她就说要报恩,这一年多默默地跟随陪伴,尽心尽力,而我似乎总是太疏忽了她。我不知道她和红笺随我进宫,会有怎样的命运,只想为她们安排属于自己好的归宿,从此过上幸福安定的日子。
“小姐,我为你绣一幅踏雪寻梅图吧。”烟屏突然抬眉说道。
我凝思:“踏雪寻梅,如何这时候想绣踏雪寻梅图给我?”踏雪寻梅,与这夏季似乎相隔太远,我脑中浮现出一幅白雪红梅的画境,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微笑,仍旧低眉穿针引线,边说道:“我一直都想为小姐绣一幅踏雪寻梅的长卷,只是踏雪的只有你一人。”她举起手上的白色的丝绸,笑道:“你看,美么?”
洁白的雪境,鲜红的寒梅,还有那被白雪掩没的小径,若隐若现的人,我惊讶叹道:“好美,烟屏,这是你何时绣的?都快要完工了。”
她看着自己绣图,舒缓地叹一口气:“我本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的,可是还是忍不住,因为现在就差将你的身影勾勒描摹得清晰些,我需要捕捉你的神韵。”
红笺端过烛台,走近了看,赞道:“前几日你才绣了几株梅树,今天已经快绣完了,赶得这么急做什么。”听罢红笺的话,才知道烟屏为这幅踏雪寻梅已做了好久的准备,是想给我惊喜。
我感激道:“难为你了,烟屏,我很喜欢,会好好珍藏。”
烟屏满怀感激,说道“小姐,烟屏自知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可是你待我亲如姐妹,与红笺姐姐一样的好,这份情谊烟屏无以为报,烟屏只会这点绣工,就想着为你绣一幅踏雪寻梅图,因为只有你才配得起那美丽的意境,配得起那傲雪的寒梅。”烟屏的话,令我心中悸动,一直以来我真的是太忽略她了,原来她为我藏着这样的心思,知我爱梅如痴,喜欢雪境的清凉,喜欢梅花那冰洁傲骨。
我对她微笑,一时间,竟被感动填满了心怀。
“小姐,你就立在这,只需一会,我就好了,已经勾勒出你的身影,我只需再捕捉你的神韵,只是烟屏的功底薄浅,怕描不会小姐的十分韵味,尤其是那冰洁的风骨,还有绝尘的姿色……”她那般入神地说下去,与她平日的寡言实在有些不寻常。
我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话最少,怎么今日嘴巴这么甜,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红笺走过来笑道:“是啊,最近烟屏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就说要报小姐的恩,报恩,报恩,一幅踏雪寻梅图,费了许多心思。”我觉心中有愧,她为我如此费心,而我却一无所知,只关心了自己的事,从未曾关注于她们。
我抚摸烟屏的发梢,柔声道:“傻丫头,别想这许多,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真没费心。你就安心的跟着我,我若好,你们自然也是好,我若不好,你也只好随着受苦。”
秋樨为我端来一杯热茶,关怀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养好精神,还有那许多的路程要赶。”
一触及赶路,就想起欲将离开明月山庄,心中就无法释然。叹息道:“无法安睡,不知为何,心中就是隐隐地不安。”
秋樨为我将风衣裹紧,宽慰道:“那是心魔,过了便好,说不定在明月山庄住了这许多日子,回到紫金城一切都改变了呢?一切都重新开始,再也没有心魔,没有恶梦,娘娘可以快乐地做湄婕妤。要知道,皇上宠娘娘,娘娘又不是那种骄纵之人,她们自是不能伤害到娘娘的。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淡笑:“我又岂会惧怕她们,就连那恶梦,我也不惧,该来的终要来,该去的终会去。”说罢,我心中长叹,方才我说无法安睡,心中不安,此时又说什么都不惧怕,如此的矛盾,实在是可笑。她们自不会笑话于我,只能我笑话自己了。
我叹道:“你们都去睡吧,就让烟屏留下陪我,我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思。”
红笺笑道:“那我和秋樨去为小姐煮夜宵?你今晚都没吃什么。”
“好吧,炒几道爽口的小菜,一会大家一起吃,就当为这里的月央宫饯行,如何?”
红笺和秋樨欣喜道:“这就去准备。”
清凉明净的月晕倾洒在窗台,比烛光更加的清透澄澈,也洒落在烟屏的绣图上,好似在月光下踏雪寻梅,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动人。
而我,披着一袭白衣,立于雪境中,寒梅下,只为循那幽淡的梅香。望着月色,我陷入沉思中,我想起了楚玉,在金陵城郊外的柴门,此时的月色一定更加的清幽宁静。有一种感觉,他也在临窗看月,那轮月和我这轮月是在同一个天空,同一种高度,同一种姿态。‘玉魄生来浑似古,仙乡未入恐成魔’他自称世外高人,知晓过去与未来,懂得乾坤变数,明白万古河山,可是却无法解救自己,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悲哀。
佛说,他是慈悲的,他慈悲地收藏人间的眼泪,却不肯慈悲地超度世人。他明知人间的苦难,却说天有天道,佛有佛法,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既然天命不可违,六道轮回不可改变,又何必分什么神魔世界,何必救人又害人呢。各自守着自己的真身,等待着那不可免去的定数便好。
我转头叹道:“烟屏,别绣了,我的容颜,我自己都无法知道,我的性情,自己都不了解,我的神韵,自己都难以捕捉,我的风骨,自己都没有把握可以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