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艾薰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早上的门诊时间很忙碌--毕竟是星期六,再加上星期日休诊,看诊的人自然比平常日要多上一些--艾薰压根没空想明天的事,然而一旦空间下来,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的那一通电话。
院长室里只有艾薰一个人,欧阳啟程看完诊带柳飘去吃午饭了,临走前有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吃完没事也不用再回医院。
艾薰不想当个人形照明设施,婉拒了。
柳飘很是失望,不死心地诱惑道:「真的不去吗?那家拉麵很好吃耶!」
「……我记得,你们前阵子去日本不是吃过了吗?真的有必要在吃饭的热门时段去排队吗?」艾薰说着,同情地看了满脸无奈的欧阳啟程。
柳飘握着拳,大声说:「不一样!在日本吃和在台湾吃能一样吗?」
艾薰心里想,能不一样吗?不都是拉麵。嘴上则是说:「算了,天气这么热,又是用餐时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柳飘尚不死心地想再说服艾薰和他们一起去排队--除了觉得把alex一个人留下有点过意不去之外,他也很想多知道一点八卦啊!--欧阳啟程适时地出声阻止:「alex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买些麵条或是泡麵给他放在医院吃,免得他有时候懒得下楼去买,中午直接不吃。」
听见欧阳啟程的话,柳飘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对艾薰说:「不吃午餐怎么可以呢?!人是铁饭是钢啊,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对胃不好!难怪你这么瘦!」
有时候不用帮欧阳啟程买午饭的话,他的确会连自己的也省起来,所以面对柳飘关心的责备,他只好訕訕地回:「也不是很常啦。」
「不常也不行!好,程程,我们买多一点给alex,虽然吃泡麵不好,但比不吃来得强!」说完拉着欧阳啟程就往外走。
欧阳啟程被对于吃的方面很有行动力的柳飘拉着走时,只来得及留下话:「你没事早点回去休息,有事还有老副他们在。」老副,乃副院长。
艾薰抽抽嘴角,目送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都来不及挥一下。幸好欧阳啟程看完诊回到院长室后先把明天的药交给他了,不然他今明两天可没药吃了。
没想到,过不了几分鐘柳飘又风尘僕僕地跑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他喘着气说:「这个炒麵给你吃,程程在楼下等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艾薰反应,一溜烟地跑走,留下依然来不得及挥手的艾薰。
艾薰默默地打开袋子拿出炒麵吃了起来,手上不忘传个讯息向柳飘道谢,柳飘回了个笑脸。
虽然欧阳啟程特意交待他,让他没事早点回去休息,但回去也没事做,不如在医院里整理一些文件和处理行政工作。所以,他吃完炒麵仍是留在院长室工作。
这个月已经过一半,马上要准备开会安排下个月的门诊时间,艾薰得在星期一晚上的例会时间前把意向表整理好交给欧阳啟程,欧阳啟程会和各科医生确认,没问题的话,会再另外找时间和副院长及其他行政单位开会订立下个月门诊时间表。
如果今天下午能提前做完,那星期一下午便可以不用那么赶。只不过,他今天状况不太好……好吧,是很不好,一张意向表,看个三行,他的思绪就飘到段飞明天的邀约。
早上段飞在电话中和艾薰约好,大概十点左右去接他,再一起到附近的菜市场买食材,最后才去段飞的住处。
段飞特别提到,如果艾薰怕菜市场人太多,也可以先去他家,他再自己去菜市场买食材就好。
「反正距离差不了多少。」段飞如是说。
艾薰没有当下做决定,段飞也没要他马上选择要一起去菜市场,或是先去段飞家里等。
「你有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菜单和要不要去菜市场,不急。」最后段飞掛掉电话前说。
说起来,艾薰很少有机会去别人家里。以前因为自己家里的关係,下课就得赶回家,后来除了自己不爱出门的原因,另外就是自己也没什么交情好到可以去人家家里串门子的朋友。至于聂楚楚,以前她独居时,他偶尔会过去,他状况不好的那一阵还是跟她一起住的。但是,聂楚楚现在和陈芳庭住一块了,他也不好意思常去打扰人家小两口。所以,艾薰不只没有招待朋友到家里坐坐的经验,也没什么被招待到朋友家里坐坐的经验,去别人家里吃饭的经验更是少之又少。
若要说他不期待去段飞家里,那是骗人的。
他当然很期待,但同时,他也很不安。
是的,是不安。
段飞带给他太多的第一次,简直像是在梦里似的。他作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个人不在乎他明显有病而追求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终老的命,一个有女装癖又是重度忧鬱症患者的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追求?
他知道和一个重度忧鬱症患者相处是多么累的一件事,他妈妈本身就是。
他妈妈总是愁容满面,眉头深锁,对任何小的事都能產生强烈的情绪反应,尤其在她人是清醒的状态下更为明显,他只要比平时晚个十分鐘进家门,他妈妈便会十分生气地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凖时回家?是不是跟什么人去野了?诸如此类的。
这个时候,通常是他外公出来缓合场面,他外婆则是冷眼旁观。他外公会一边劝慰他妈妈,一边要他进房间去做作业。等到他进去房间后,他外婆才会开口小声地和他妈妈说些什么。
再过一阵子,他妈妈会敲他的门,进来跟他说,刚刚妈妈不是故意生气的,只是担心他一个「女孩子」放学了还不赶快回家在路上逗留,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这个时候,他知道他妈妈是不清醒的。
他也知道他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妈妈只是生病了。而清楚为什么她生病的他,除了同情他妈妈之外,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加诸在他身上的各种不公平。
详知内情的聂楚楚曾说过,他的外公外婆、他妈妈不应该如此对待他,他是整个事件里最无辜的那个。
可是,他妈妈更是无辜,一个女孩子的大好青春就那样毁了,而他的存在更是加深他妈妈的痛苦。他常常想,如果他没出生的话,那该有多好。
他记得,他小学时国文学造句时,有句就是「如果……那该有多好。」那时,他想的便是如果他没出生的话,那该有多好。
一个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追求、喜欢,甚至是爱呢?
而如今,段飞直白地告诉他,他喜欢他,正在追求他。怎不会让他感到不安以及茫然失措呢?
他配不上段飞的。
段飞长得好看,事业有成,为人体贴,脾气好又有耐心,虽然总是一本正经地做些很不正经的事,例如,在「老闆娘」背后叫他老闆娘。但以一个男人的目光来看,段飞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值得更好的人,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总归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
他昨晚想了很多,也想过段飞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再不用多久,段飞就会发现比他值得追求的人多了去,然后,他又会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像是梦醒了那样。
这个梦有多美好,他就有多怕梦醒的那天。
他是很不安的。
可是今早段飞拐了一圈邀请他去他家的一通电话,却打消了部分的不安。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段飞是如何认真地、默默地在追求他。
他想到,他第一次和聂楚楚以外的人单独去吃饭就是跟段飞,哦,还有第一次去吃情人节烛光晚餐也是跟段飞。那一晚段飞找他去吃饭,并问他看完要不要看电影。他说不要,因为隔天仍得上班。后来,段飞带他去一间只点蜡烛不开灯的餐厅吃晚饭,他傻傻地问段飞为什么不开灯,段飞居然正正经经地回答说可能是店家保险丝烧掉了。而他竟然相信了……只能说段飞一本正经地胡言八道功力太高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太迟顿,没发现那天是西洋情人节。他也是直到昨晚才突然明白过来,该说昨晚的失眠不是白失的吗?让他忽然地想通了一些段飞莫名其妙的举动,例如,某天提了一个「老闆娘」做的蛋糕给他。他仔细地推敲了一下日期,发现那天是白色情人节。
其实,段飞意外地浪漫。知道除了西洋情人节,另外有个白色情人节。自从聂楚楚有了陈芳庭后,他不用再每年三次送她情人花束后,他早把情人节这种节日给忘到天边去了。
所以,他没有往「段飞在情人节找他吃饭是不是要追他」那边想,也是很正常的……吧?他想,如果他把这几件事跟欧阳啟程或是柳飘说,他们肯定会说不正常。好吧,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人实在太迟顿了,情商也太低。
……追根究柢,还是他太迟顿了,他承认。
假若没有欧阳啟程的先明讲,和段飞的后证实,他大概到段飞放弃追求他,他仍旧不自知。
这样的自己,到底有哪里值得段飞喜欢?他自己都不喜欢他自己了,为什么段飞会喜欢呢?
艾薰想不通。
他一整个下午满脑子胡思乱想,手头上的意向表一张都没看完,下班的时间就到了。
他是被手机简讯通知声给惊醒,他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简讯是段飞传来的,说严老闆他们度假回来买了不少当地零食,要给他的那部分顺路放到他公寓警卫室那了,要他下班回家记得拿。末了还提醒他,晚点要提交菜单。
哦,对,菜单!他完全忘记菜单的事!艾薰大惊失色地想道。
艾薰对吃的一向没什么追求,能吃就行。他不像柳飘,喜欢到处去吃好吃的,即使排队排到天荒地老也甘愿。他的话,什么快不用等,他就吃那个。裹腹而已,日子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了,吃什么又何重要?
如今要他想想吃什么,他可真的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