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上午十点和晚上入住以后,阔必发的短信,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手机回复阔的信息,有时还有彬的,彬的信息总是围绕三个内容,到哪儿了,吃饭,吃药。他也时常打电话给家里,报告自己的踪迹,哥哥、姐姐过那么二三天也总要打电话来问问情况。偶尔,还有羽的信息,会问他到哪儿了,然后就是注意安全,极为简短与平淡。每当羽的信息发来,他也总是会痛一阵,痛完了,告诉自己,继续走吧,当这段旅程走到终点,就不会再痛了。
可是每一个爱过的人都知道痛与不痛哪里是自己所能掌控的,爱与不爱也不是由自己说了算。青很明白,他一天不能放弃羽的感情,他就一天不可能真正解脱,他将会、也只能会继续在痛苦、煎熬中重复这几年来的日子,这种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日子,他不想再承载。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转上了一条山路,山路崎岖,看不到尽头。
对羽的爱,在曾经还能够及时停止时,没有停,在想停的时候,为时已太晚,覆水难收。这份爱已脱离了他思想的控制,如同一个独立的生命体,疯狂吸取着他的心血精气渐渐长成,倔强而执拗,以折磨他、看他痛苦为乐,而他对此却束手无策,只能一天比一天的绝望。那么多年,为了与那个人,与那个自少年起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在一起,他不断努力写作,想不断积蓄自己的力量,结果他拼尽了力气,也受尽了折磨。时至今日,从开始到现在,这“在一起”依然是那份爱的目标,这个目标曾推动着他一直走下去,努力争取下去,活下去,已然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他要如何才能放弃,而没有了这份感情,他又如何活得下。倘若能放得下,又何必等到今日此时。既然放弃不了对羽的爱,那就只能割断供养这爱的血脉,让爱枯竭,让爱死去,真的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真的想要挣断枷锁。几次三番,命运的捉弄是否已经足够,是否愿意借给他一份杀伐决断的力气……
转过弯来,眼前立时出现了一面广阔的湖,广阔得充满了全部的眼界,湖面静止得让人屏气凝神,那蓝处天空深远,绿处浓郁深邃,宁静得摄人心魄,似乎从远古以来就一直凝固在那里,不老不死,不生不灭,那是一个宁馨祥和的美丽世界的入口,超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在静静地等待,仿佛走进了这个入口就走进了永生的门,当化身为一粒尘土,一只飞鸟,一滴细雨,一朵云,一颗种子,一片雪花或者一片树叶……便再无痛,无苦,无悲,无伤,无爱,也无恨。
陡峭盘旋的山间公路上一辆车迅疾飞驰,在急遽转弯处,随着一声紧急而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腾空而起。雪白的栏杆瞬间扭曲,折断,四分五裂地飞向空中……巨大的撞击声在山间回荡。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虽然是冬季了,却意外地暖和。阔在山脚下,停靠在路边,刚跟叶榕通完电话,这时正倚着车吸烟,不时看看远处在盘山公路上爬升的车辆,又看看山脚那边的湖,也是座水库,在群山怀抱中,远远看去,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山影倒映,水色澄碧,映着夕阳,像是万顷的碧玉上嵌入了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被巨大的声响所吸引,他抬起头,看到一道蓝灰的冷光尖锐地划破天空,在鲜红美艳的斜阳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一枚棋子落入平滑如镜的辽阔水面。
蓝灰色的冷光!阔愣了一下,口中的烟掉到地上,他转身急速钻进车里,顾不得扣安全带,一脚将油门死踩到底,车顿了一下,即刻在一秒钟之内向水库的方向冲了出去。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了,脚死死地踩在油门踏板上,腿不受控制地在剧烈地颠颤,一路上越过不知多少辆车,有人长按喇叭跟他抗议,有人开了车窗高声咒骂,他充耳不闻,只恨不能立刻飞过去。
终于冲到了水库边,岸上已经围聚了一些人在张望,很多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正在相互打听,来不及熄火,阔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冲了两步又折回头冲回车边,从后备箱里拿出防水强光手电,咬在口中。“青不会游泳!青不会游泳!青不会游泳!”他的脑子里就那么一句话在反复嘶吼,像要震裂了他的鼓膜。他边跑边脱外套,跑到湖边,一头扎了进去,甚至没有感觉到水的寒冷。只听岸上有人在喊着:“注意安全!已经报警了!”
阔不知道水库有多深,当时远远看到车掉入的大致位置,应该还不是水库的中心,但他也不确定具体地点,只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全面搜寻。他深吸口气,潜入水中,不知下潜了多少米,他触到水底,是水泥浇铸的斜坡。他希望青不要落在这里,这里太浅了,撞击力太大,可是他更怕青沉得太深,深得他再也找不到。水还算清,阳光还在,能见度比较好,但他依旧打开了手电筒,他怕错过哪怕一点点的可能的影子。他急速地将周围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匆忙探出水面,这时他看到警方的救援打捞队已到,自己的不远处,警方的救援人员也已入水搜寻。他看看方位,又迅速向前游了十几米,扎了下去。此刻,他心急如焚,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就好像青的生命在一秒一秒地流逝。那种巨大的恐惧让阔不敢再想,只是拼了命地游,拼了命地找,找不到,再探出水面,听到警方在岸上拿着喇叭在喊,让他注意自身安全,天气寒冷,及早上岸。他迅速换个方位,又扎下去,继续搜寻。阳光在逐渐暗下去,水中的能见度已经不足十米。
岸上警灯闪烁,强烈的探照灯打在这一片水域上,把水面照得如同正午白昼。当他再次探出水面时,听到前方十几米远处,有人在喊:“探测到了大型金属物体,有可能就是!”
阔展开双臂,飞速游过去,不顾警方的阻拦,深吸了一口气就潜了下去,感觉不出下潜了多深,他和警方救援人员同时看到了青的车。车窗玻璃已经破裂,车内注满了水,安全气囊已经全部打开,安全带还紧扣着,青闭着眼睛,面色惨白,人事不知,平静得让人窒息。
青……你怎么了?青,你怎么了?!青,你怎么了……阔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在心里不断地问着喊着,一遍遍的。他本能地拼命去拉车门,没打开,又从车窗探进半个身子,拼命去解安全带,解不开。他的眼里满满的全都是青那张苍白的脸,他看不到警方救援人员正急切地给他打退让的手势,只下意识里他觉得应该让具有专业救援经验和设备的警方来救青,他立刻让开。让开后,他愣愣地悬浮在水中,看青被从车窗中拉出,被人向上带出水面。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