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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三)(1 / 1)

添香苑共三层,一楼大厅广迎八方来客,二三楼雅间香室,是添香苑倌人的卧房,只有与美人们春风一度的恩客才能进入,一般不对外开放。

下人将韩耀魄和玉怜引入二楼一间雅室,恭敬带好门退下。

玉怜亦步亦趋地跟着韩耀魄,他年纪不大,十八九的少年初显青涩的轮廓,一派青春气息。

韩耀魄坐定,没有他发话,玉怜仍乖顺地立在一旁。

韩耀魄敲敲桌子:“玉怜是吧,坐。”

玉怜欠身坐了。

韩耀魄:“接下来有些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抬眼一瞥,将少年暗含紧张的神色收入眼中,斟酌着词句,“如实答来,今晚我不会碰你。明白么?”

玉怜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奴明白!”

韩耀魄直视他的双眼:“第一个问题,告诉我,我是谁?”

玉怜眨眨眼,不知这客人玩的什么私房情趣,怎的没听楼里的哥哥们讲过。

他迟疑道:“李公子……就是李公子呀?”

韩耀魄言简意赅:“具体一些。”

在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下,玉怜有些紧张,努力想了想:“李公子您姓李名复,来往的公子们称您小字平之,现在翰林院做官,好像……是典簿。”

典簿?官不大。

却也能掏出五十两银票逛窑子么?

玉怜挤出一个小心的笑:“奴,奴记不太清了。”

少年姿态惹人怜,像只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的小狗。

韩耀魄转移视线,不再看玉怜,给他喘息放松的空间。

主动倒了一杯茶水,韩耀魄将白玉小杯推到玉怜身前,清浅剔透的茶水摇晃。

“不着急,慢慢想。”

玉怜受宠若惊地接了,松鼠一样双手捧着杯子绞尽脑汁地埋头苦想。

少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肉还没消退,圆鼓鼓的,真像一只小动物似的。

想戳。

韩耀魄险些绷不住冷脸。

“啊,奴又想起一个!”玉怜一双大眼睛亮亮的。

“什么?”

“李公子似不是平京本地人。”

韩耀魄引导他回忆:“为何这么说?”

玉怜邀功似的快速说道:

“是安元十二年!”

“那一年莲城一场牵连朝野的大案,砍了好多头,有许多官员为了避免被牵连,拖家带口地向平京迁,奴记得李公子您也是莲城人,应该就是那年来的没错了!”

韩耀魄抓住关键点:“什么大案。”

这下玉怜也有些不清楚,安元十二年他还是个小娃娃:“奴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许是朝堂的瓜葛吧。”

见再问不出什么,韩耀魄不再强迫这个可怜兮兮的少年:“我明白了,辛苦你了。”

这时,房外突然传来三声悠远鼓音。

屋外,原本还可听闻的人语嘈杂声不知何时消失。

四下陡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全然没有方才的热闹喧嚣。

秦楼楚馆入夜时分总避免不了一些暧昧的声响,可此时无声无息,好像那些人只是来这里盖被纯睡觉一样。

起身走到门边,隔着蒙蒙的韧皮纸,韩耀魄透过门扇腰板上镂空的缝隙向外看。

门外烛火光影明晃晃,竟是一个人影也无。

刚才那些人呢?

都凭空蒸发了么?

不算那个抬轿送韩耀魄进来的小厮,从刚进添香苑到现在为止,韩耀魄所见的人都与常人无异。

美人们呼笑歌哭呻,怒喜思悲恐,连脸上的细微神态都活灵活现,简直让人忘记这可能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妖鬼搞出来的鬼地方。

十丈软红尘,最是能醉人。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子时要到了。”

玉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过来,贴着韩耀魄身后,平静地望着他。

韩耀魄欲后退拉开距离,却被玉怜阻住去路。

玉怜将身体挨向韩耀魄,指尖勾着领口系带,开始解衣,“李公子,时辰到了,我们也歇下吧。”

他动作熟练又风情,却面无表情。

与方才的青涩少年判若两人。

“刚才我说不碰你。”韩耀魄握住制止玉怜的手腕,制止他下一步动作。

玉怜闻言语气突然一变。

“李公子不想要奴吗?”

“李公子嫌弃奴吗?”

言语凄楚婉转,玉怜双手被制,便放荡地用双腿磨蹭,足尖挑逗着韩耀魄的脚踝小腿。

面上仍是一片空茫。

玉怜声音越来越大。

“李公子怜惜奴吧。”

“李公子——!”

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喊。

“噤声!”

怕玉怜的叫喊引来什么,韩耀魄压低嗓音,去捂玉怜的嘴。

可此时玉怜什么也听不进去,挣扎着躲闪,胡乱扑腾。

挂着空洞的神色,急切又下流地喘息呻吟,在韩耀魄的束缚下如同一条发情的母猫扭转翻腾。

尖厉的喊叫在空荡下来的楼阁里回响。

韩耀魄咬咬牙。

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

只见他手刀一个起落,干脆地砍向玉怜后颈。

玉怜闷哼一声,委顿晕倒在地。

喊声戛然而止。

韩耀魄长舒一口气。

万金油砍后颈,还真给他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刚把玉怜放在床上,下一秒,韩耀魄视野陡然一黑。

卧槽!

我瞎了!

韩耀魄双手摸索,缓过一会儿,低头看见床上躺着的玉怜的隐约轮廓。

子时到了。

原来只是光线消失,不是自己变瞎子。

古人熄灯有这么早?在这做夜晚皮肉生意的秦楼楚馆。

这黑暗十分怪异。

正常的黑夜总有或多或少的光线的反光,比如一个人站着关灯的房间,能够模糊地看清床和衣柜的轮廓。

细微的光折射入眼睛才目能视物,也是安全感的来源。

可这片黑暗中光源极其微弱且分散,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物体的大致存在。

韩耀魄距离玉怜只有一掌宽,依稀感知玉怜身体的大致轮廓。

在黑暗笼罩下,如同黑色画布上涂抹的一块灰色长条。

现在这条灰色正一动不动地躺着。

约等于目不能视,韩耀魄摸索着走向门边。

他尝试向外看。

四周一片死寂无声,眼前浓稠黑暗。

五感尽失的真空环境极易让人产生错乱,如果不是隐约的感知,他都要产生自己四肢和脑袋已经不存在的错觉。

人类过分依赖视觉,所以夜晚灯火通明。

失去了光明,与半个废人无异。

韩耀魄不敢轻举妄动,摸索回桌边坐下。

不知谢晴虹现在如何了。

韩耀魄梳理着得到的线索,尽力不让自己过分在意周身的黑暗。

忽然,眼角余光瞥到床上。

韩耀魄转头看去。

奇怪,刚才玉怜那一块灰色身形是这样的吗?

回忆屋中的排列布局,韩耀魄坐在屋中正中,正对着门,左手边是家具屏风,右手边是红木床,上面躺着昏睡的玉怜。

余光可以瞄见一点床那边的景象。

刚才他将玉怜放在床上的时候,玉怜是仰面平躺的姿态。

玉怜体瘦身长,所以那一抹灰色在韩耀魄的余光中是一道扁扁的灰色细长条。

可现在,那细长条长度不变,却不知何时宽了一倍。

如果说之前是一掌宽,现在则足有半臂高。

由于床架和玉怜身体的高度,那条灰色静静地悬在一片黑色中。

正冲着韩耀魄的方向。

就像……

韩耀魄皱眉。

就像床上的人刚才翻过身,身体由平躺变成侧躺,高度增加。

——此时正面对着他!

屏住呼吸,韩耀魄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试探道:“玉怜,你醒了么?”

那灰色长条一动不动。

韩耀魄开始小心地一步步向门边挪动,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小片灰色。

忽然,那灰色忽然折了折,有几个棱角看不见了。

再出现时,那平行的灰色长条竟然笔直地立了起来!

韩耀魄头皮一炸!

撒腿就跑,拉开门冲了出去。

添香苑呈现环绕的围楼结构,一楼大厅上方条达直通楼顶。不知何处发散着微弱的光线,此间的能见度稍微高一些,可大致看清事物的轮廓。

韩耀魄冲出几步,没听见身后响动,驻足回头。

长廊尽头,那间雅室门扇半掩,静静悄悄,里面黑洞洞的,所有事物都掩藏在黑暗之下。

好像没跟出来。

怀中那串桃木珠手串散发微弱的热度,韩耀魄将它握在手心。

沿着走廊走,经过的房间皆门扉紧闭,一丝灯火也无,如同一个个黑漆漆的深渊。

四处悬挂的装饰性红绸在白天是张灯结彩,到了夜晚四下无人,便失了鲜活,红艳艳死气沉沉一条条垂落。

韩耀魄知道谢晴虹的房间在三楼,却不知具体是哪一个。现下返回自己的房间也不是个好选择,不如上去与谢晴虹汇合。

韩耀魄的房间在正东,通往三楼的楼梯在东南,想要上楼还需要绕行小半个环廊。

四下静谧,唯有行走间木板吱呀的作响。

韩耀魄放轻呼吸,调动全身感官,时刻注意周围的响动。

吱嘎——

吱嘎——

一步步踏在些许老旧的地板上,陈年的木质纤维发出嘶哑的呻吟。

吱嘎——

吱嘎—吱嘎——

忽然,韩耀魄耳朵动了动。

似乎有两声吱嘎声前后重叠,不一致的延迟暴露了它的存在。

有什么在身后跟着他!

吱嘎、吱嘎——

似乎意识到什么,那细微的间隔缩短了,两声脚步声越发紧密,几乎听起来像同一个人。

咬紧了后槽牙,韩耀魄尽量维持原有步伐,不露端倪。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响,从模糊到清晰,只在几个呼吸间。明明保持同样的步频,却有几倍的步幅。

吱嘎——

吱嘎——

心脏也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同频,剧烈地撞击胸腔和肋骨。

冷汗从额角滑进眼睛里时,韩耀魄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前心都已被冷汗浸透。

那藏在角落露出半个扶手的楼梯已在眼前,只有几步远。

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近在咫尺!

韩耀魄能感觉到阴冷的寒意悄悄爬上后脖颈,一片鸡皮疙瘩。

极力睁大双眼,汗水刺激酸涩的眼球,压抑不住的紧张喘息逐渐粗重,在静谧的空间里异常响亮。

……呵

一抹轻飘飘的笑从身后传来,那后心的冷意直入脑项!

韩耀魄猛地反手,将手中的桃木串珠向身后掷去!

然后头也不回,拔腿冲向楼梯。

几个大步跨过台阶,韩耀魄径直冲向三楼楼梯口。

可是谢晴虹的房间在哪个方向?

前路未卜,后追猛虎!

——向左还是向右!

韩耀魄心念电转,情急之中,听从直觉一个猛子扎向左边。

漆黑死寂的窗口黑洞洞,一个个从身旁快速闪过。

吱嘎—吱嘎——

身后又响起了那如附骨之疽般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韩耀魄急促喘息。

擂鼓般的心跳声占据了听觉,耳畔是急促的心脏收缩和血液奔流的声音。

在哪?

在哪!

经过南侧一个小拐角时,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双惨白的手臂一下将韩耀魄扯了进去!

!!!

门扇无声又迅速地合上。

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被一只手稳稳地捂住。

手的主人身着日间的白衣,未着环佩粉黛,却一派风流浑然天成。

是谢晴虹!

骤然放松卸力,韩耀魄双腿瘫软,靠着门滑落。

谢晴虹头也不转地隔门盯着外面的动静,只抽出一只手捂住韩耀魄的嘴,防止他受惊喊叫。

好香。

十分不合时宜,但异香丝丝缕缕,从那玉白无暇的肌肤上钻入鼻腔,熟悉的味道。

韩耀魄想起来了。

第一次误入游行的时候,他在谢晴虹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一开始还以为是熏香。

后来宋子俞燃灯的时候,也有这种香味,但不太一样,混蒙了许多,没有谢晴虹身上的那么清透。

韩耀魄轻轻拽拽谢晴虹的袖子,示意他可以放下手来了。

谢晴虹看他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放下了手。

韩耀魄指指门外,外面什么情况?

谢晴虹摇摇头,静观其变。

逐渐平复心跳呼吸,韩耀魄贴近门扇,附耳仔细听门外的声音。

吱嘎——

吱嘎——

浑身寒毛倒竖,又是那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规律呆板,一步一响地接近韩耀魄二人所在的房间。

吱嘎——

吱嘎——

脚步声渐渐近了,越发清晰。

最后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那脚步声停了。

有什么停在门前!

停顿片刻,下一秒,一阵敲门声贴着韩耀魄鼻尖炸响!

“砰砰砰!——”

距离之近,都能感受到门板的震颤。

鸨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夜深子时,客人该歇下了。”

尖细的嗓音不见白日招揽客人时的热情婉转,此时平直僵硬,一板一眼地重复。

“夜深子时,客人该歇下了。”

那敲门声也紧随其后,愈演愈烈,脆弱的门板摇摇欲坠。

这添香苑的人怎么一到晚上就让人睡觉。

韩耀魄皱眉,想起方才玉怜的模样。

有思绪一闪而过,在抓住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旁谢晴虹沉思几瞬,突然低声道:

“失礼了。”

“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语就被一人的唇舌堵在了口中。

韩耀魄双眼睁大。

谢晴虹靠过来,一张放大的美人面,月光下一眨不眨地凝视韩耀魄。

谢晴虹双唇一接触到韩耀魄的,便直奔主题,干脆利落地撬开牙关,探入湿热的口腔。

韩耀魄大脑瞬间宕机,被人亲的晕晕乎乎,连那敲门声和话语声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那唇舌灵活如蛇,轻巧地扫过齿列,反客为主地勾住韩耀魄的舌尖,裹挟缠绕这根湿软的肉舌。

对方上前一步,唇舌继续深入,舌尖重重擦过喉口软肉,反复按压舔舐。

喉口敏感经不起刺激,这般挑弄下已是溃不成军,咽喉不断收缩痉挛。

“嗯……”

要被吃掉了……

韩耀魄艰难呼吸,含不住的涎水顺着脖颈流下,又被谢晴虹拇指擦去,深喉舌吻带来的酥麻快感从脊髓直冲后脑。

韩耀魄有些站不住,软脚虾一般摇摇晃晃。

谢晴虹托住他的腰,让韩耀魄的身体重量压向自己。

谢晴虹的吻不像他人那样美丽无害,反倒带着恶狠狠的态势,欲要将人撕碎吃下肚。

离得太近,韩耀魄能看清谢晴虹长而直的睫毛和清透的瞳孔,此刻双眼微眯,两人都享受着这个出乎意料合拍的吻。

谢晴虹一只手扣住韩耀魄酸软的下巴,不让他合上口。

韩耀魄感到下颌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把舌头伸出来。

如同被灌了迷魂汤,韩耀魄晕头转向地将自己的舌尖送到了对方口里。

舌尖被人含着反复吮吸,汲取津液,舌根都被吸痛。

原来是性欲。

肉欲的快感中,韩耀魄明白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思绪。

秦楼楚巷,烟柳之地。入夜时分,不是做那档子事又是什么。

看来添香苑这鬼地方也不能免俗,强制要求人入夜后必须宣泄性欲。

氧气逐渐稀薄,韩耀魄面色涨红。

就这此时,他忽然看到什么,突然睁大双眼。

“唔唔!”

不能说话,韩耀魄双手拍打谢晴虹的肩膀。

余光看见那身后的地面上,突兀一双水红的绣鞋。

明明没人穿那鞋,那一双绣鞋无人自动,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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