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放寒假了。想着刚好从学校出来就快到你下班时间,所以我来找你,就看到……所以你在干什么?是又有新对象了吗?是公司的人吗?”李海生的语气很平淡,却是是质问的口吻,虽然直觉告诉他那不是父亲特别相熟的人,可是他想特意佯装有些生气。
仅仅是面对如此简单的询问,父亲却有点紧张起来,语速加快,有些拘束地回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个是公司的同事,我们只是下班走到这儿聊了两句而已……”
“你紧张什么,我看到了。我刚刚是在你公司大厦等你,你没看到我,我才跟着你到这里。”他盯着父亲有些下垂的眼角。
“海生,我没有再找对象的意思,你不用担心……”一个父亲手无足措地跟他儿子解释自己的私事儿,有些滑稽。
“我知道了,爸。”李海生的表情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
“那我们回家,别着凉了。”父亲起身缩了缩脖子,整理衣领,去垃圾桶扔掉踩熄的烟头。
两人往车站走,两人没有肩并肩地走,李海生拖着行李在后面和父亲错开位置跟着走。
“要不要,我帮你拿?”父亲侧头问李海生,作为一个父亲,说话的语气却总带着点无助。
“不用。”
“哦……那好。”
父亲有些尴尬的神态落入李海生的眼里,李海生有些窃喜。
公交车驶出站台,李海生和父亲坐在后排,他看着摇摇晃晃的车窗外华灯初上的景象,天气很冷,但外面人很多,有匆匆忙忙下班的人,有牵着手甜甜蜜蜜的情侣,也有背着书包下课的学生。
车厢内是闷热的,过了两个站人多起来了,空气里混着尾气的味道很难闻。
“爸,我们提前一点下车吧。”李海生已经忍受不了这种恶心的气味了。
父亲拉紧了领带:“呃,行。”
父子俩等公交车停靠下一个站就下车了。
这里是个小商圈,道路很宽敞,两旁边是被彩灯装饰好的树。
“饿不饿?要不要在这吃完再回家?”父亲的话快被风声掩盖。
“爸,我想吃牛肉面……”寒风灌到李海生的衣领里,让他声音有些颤动。
父子俩在商场一层吃了牛肉面,仅仅是最普通的一碗都要20块钱。由于天冷的原因,店里人不少,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一张小餐桌坐下。
父亲脱下眼镜吃面。客观来说,李海生和父亲的面容不太相像,但明显的年龄差可以让人感觉到是父子关系。
父亲的面没有葱,而李海生的是有葱的。父亲不喜欢吃葱,但曾经有一次李海生做饭故意酿了几颗葱花在肉丸子里面,父亲没有吃出来,其实他当时期待着父亲能够夸张地吐出来。
李海生吃完身体暖暖的,拉着行李箱和父亲走回家。
快走到小路,冷风刮得更猛烈了,李海生感觉自己都要被风吹走。走在前面的父亲因为寒风搂紧羽绒服身影略微佝偻淹没在夜色中。
好不容易回到家,李海生把行李箱放到房间,脱下了外套,清洁双手。他给母亲点了香,庆幸的是父亲没有趁他不在时把母亲的遗照收起来了再让他一顿好找,他思绪放空。他恨着他的父亲,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害怕他连父亲都会失去。他原本分不清自己乱七八糟的心绪,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阅历的增长,当他擅自依靠佟靖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对所有爱恨欲望都掺杂占有欲,只不过对父亲的爱与恨比例并不对等,恨永远比爱更多,爱与恨的比例究竟是四比六、三比七还是二比八,找不到精确的数据证明。他羡慕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享受过母亲生命里最后的关爱,可同时也可怜她在最不懂事的年纪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对不起,之前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把你妈妈的照片收起来了……”父亲打开了电视,试图用电视发出嘈杂的声响隐藏自己微弱的声音。
李海生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和他道的歉,是愧疚,是幡然醒悟,还是对他那几滴残留的爱所作祟引致。
“爸,你现在还爱我妈吗?”线香点燃后袅袅的烟飘散在窄小的客厅,形成一层屏障。
“现在的我对你而言并没有资格说我爱不爱她吧。”父亲接着自嘲般哼了两句,也许是在笑电视上那些无聊的节目。
“那你,爱不爱我?”李海生只能确定母亲爱过自己,至于父亲从很久前就回避自己的状态来说让他根本不确定父亲前段时间和现在是出于想让他重新踏上正轨的期望还是因为亏欠想要做出弥补的心态,抑或是还怀揣着爱的缘故来面对他的,虽然他理应该获得父亲对他偿还的“债”。
“我……”父亲的声音略微沙哑,停顿良久发散的眼神才向李海生站着的方向聚拢,“你是我的儿子。”
“所以究竟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你会爱我,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所以你不怎么爱我?”李海生脑筋转得很快,他靠近沙发,步步紧逼、刨根问底,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总之,我会补偿你的……”父亲答非所问、闪烁其词。
“哦。”李海生对父亲模棱两可、狡猾至极的答案根本不信服。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很近也很远,甚至比不上朋友之间谈心一样开诚布公。
“对了,海生,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父亲侧过头岔开了话题。
李海生说出了只有孩子会说的话:“我说要天上的月亮你会给我吗?”
“我做不到。”
他弯下身搂住了父亲的脖子:“随便就好了,爸之前才给我买了电脑和手机。”他能感觉到父亲抖了一下,余光瞄到父亲的脖子突然红了一片。
是不是在担心自己还会打他……或者会再做些什么羞辱他……对于父亲来说,他应该是颗定时炸弹。
想破坏他的想法还依旧存在,或者说是自己不自觉地将父亲纳入到“可以做这种事情的人”的范围内,因为如今父亲这辈子欠他的都还不上了。就算父亲想了很多如何补救让平复内心的不安但口头上的道歉还是一样的无用,倒不如还是一起下坠吧,永远一起苦苦挣扎,逐渐枯萎在漫长的岁月里。
“你的手很凉,还不去洗澡的话多穿件衣服。”
“爸,我一会儿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