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那头离开京城,暂住宋家别庄,京城那头不时落雪。
街上车马络绎,赵忠所驾骡车辗过车辙错综的雪地,车身随之颠簸。
车厢内的赵玦浑然不觉身外动静,秋水美目不错眼地盯着手中书契。
书契上白纸黑字,写明长生商号以六十万两买进蚨祥银号,业已经过官方红硃砂印押。
他放下书契,静静笑了。
他笑时,人和平日没两样,肤如莹玉,眉目清华,从头到脚俊雅翩然,无懈可击。
然而他眉稍眼角卸下了惯常示人的温润,由衷迸出一种阴森狠毒。这让他脸上无形中显得狰狞,然则无论如何,那张面孔始终美得惊人。
蓦地驾座上的赵忠发了声喊:“主子,车往右转!”
紧接着车子急速拐弯,赵玦顺势向车厢侧壁一歪。所幸他听到赵忠示警,立时便回神应变,双手抵在车壁缓下摇晃势头。
赵忠回身微撩车帘,“主子,您没事?”
赵玦只说:“怎么回事?”
“有人驾车急驶过来,还霸住街道当心走。路上容不下两车并行,说不得我临时拐弯。”
赵玦撩开车窗帷帘,由路边铺子认出街道,顾记绣坊就在后头几条街外。
他眼底的冷峭退散了一些,嘴唇微微一动,唇瓣始终抿着。
他慢条斯理收好书契,放进匣子,静静耗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到顾记绣坊。”
赵忠应是,提醒道:“主子,再一个时辰,您约了金德兴的掌柜议事。”
“顺路到绣坊视察,不会耽搁多久。”
时近绣坊下工时分,赵玦走向帐房途中,须经过绣房所在的院子。他抄东班绣房前的游廊行走,房里绣娘仍在刺绣,鸦雀无声。
他往绣坊深处走下去,到了下一重院落,那儿房间全作库房用。
他路过其中一间外头,那库房房门微开,里头有女子咯咯笑道:“韩赵娘子,你这相思病也害得太厉害了。”
赵玦滞下步伐。
绣线库房内响起他耳熟的话声,那声音柔柔软软,一如往常温婉。
“这回天丝坊出的绣线实在好啊。”原婉然面对墙壁感叹。绣线库内,墙壁前成排架子挂满绣线,五颜六色的线绺光泽特别柔滑,浓淡颜色都饱满雅致。
程绣娘笑道:“可不是,我在绣坊这些年,坊里进的绣线属这批最上品,难怪你每回进库房就瞧个不住。——对了,你家大官人晓得你喜欢这套绣线,不是让你别手软,喜欢就买吗?”
“我不买,”原婉然柔声道:“一套绣线几百来色,得用上好几个绣线架收着,太占地方。”
“却又来,你家两进院子,随便腾个厢房出来,何愁没地儿放?”
“有地儿放,还得有钱啊,”原婉然算起帐来,“家里盘算改建屋舍,开销不小。我家大官人升职,添了些人情往来应酬开销,该给他涨零花钱,我还想替他买副新马具。再有,我家二官人近来在行内遇上坎儿,他聪明能干,必定迈得过去,可是大抵要花些时日。事情平息以前,他进帐有限,如果家里余钱多,便能让他更安心画他想画的画儿。为这几项,我正寻思在哪些家常用项上省钱,才能照从前相同数目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