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如此,崎哥才会带人来林新,当面提出另一种安排。
“周淮, 你为什么帮我,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都到这个时候了, 该摊牌了。”
周淮终于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半点惊讶或者慌乱, 眼底的色泽比刚才更沉了些。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辛念说:“事情憋在心里的滋味儿我太明白了, 你要一直装作只是出于道义才帮我的立场,一定忍得很辛苦。不如说出来,大家都能好受点。”
周淮靠坐在桌沿,双手环抱在胸前,倏地笑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是周长生的儿子?”
即便已经知道这层事实,辛念心头仍是忍不住一颤,她是心虚的,而且心存愧疚,尽管这些年她一直对自己说那是一场“意外”,没有人希望周长生丧命。
周淮再次开口:“我的身份是黎湘提醒你的吧——出门之前你的注意力还不在这里,对我没有任何怀疑。我想过你什么时候才会怀疑我身上,大概是当你从闻铮的死挣脱出来以后。”
是啊,现在她的所有心思都在闻铮那儿,她根本没心情去想周淮如何,周淮在想什么,周淮的动机是什么,她将自己屏蔽起来,屏蔽在她和闻铮的过去里。
“权势金钱还真他妈的好用。”周淮再次笑了,很是嘲讽,“我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摸到她和靳寻的皮毛。她整天都在剧组拍戏,门都不出,就对你的动向和我的身份了如指掌,难怪我爸的事这么多年都没翻出来。”
这还是周淮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不,刚打交道那会儿也有过,只是没有这样显露。
那时候她将他视为闻铮的同事,这段时间她将他看做一个出手相助的好人,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明白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令她一度以为是错觉的排斥感是什么。
但这种排斥感不是针对她,它是有波动曲线的,提到黎湘时尤其剧烈。
辛念说:“你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你查到我们了。你没想过报警吗?”
周淮反问:“我有证据吗?”
隔了几秒,周淮又道:“再说这也不完全是查到的。我爸在失踪之前跟我说过一番话,我猜他那时候就有预感自己会出事。他说他爱上一个小女生,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她遇到难处,他要去保护她。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早知道他在照顾那个女生,我还远远地见过他们。我还知道雇佣他的人姓靳,春城来的,那个女生是他的女人。”
辛念的思路跟着周淮的描述,这才渐渐明白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针对黎湘,毫不犹疑。
周长生就那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而周淮所知的线索全都指向“靳”这个姓氏,以及“郗晨”身上,他必然会往这个方向追查。
“郗晨”整容变成黎湘,这会对他的调查造成阻碍,但就算脸变了,社会关系却没有彻底断联。
“郗晨”的朋友是辛念,黎湘一直和辛念有往来,也有绯闻传出她与靳家二代的牵扯,再加上黎湘那些伪造的背景,根本经不起私家侦探的深究。
其实辛念能理解周淮的心情,她记得周长生和前妻离婚了,儿子一直跟着他,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周长生走的时候周淮也是未成年,正面临高考。
这样一个儿子,突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一个小女生搞得五迷三道,连命都搞丢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他要是找到那个女生非得大卸八块不可。
辛念试图回忆她和崎哥面对面坦白时周淮的表现,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描述了事情大概轮廓,并没有提到十二年前那个晚上的细节。
周淮当时在想什么,一定恨极了吧。
辛念别开视线,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是。”周淮果断道:“我要知道你看到的真相。”
辛念:“即便我看到的真相和你的认知有出入?”
周淮:“怎么判断是我的事。”
“好。”辛念缓慢点头,“我可以告诉你。”
随即看向周淮,目光十分直接:“周长生不是她害死的。我们原本是计划干掉张大丰,但那个晚上发生了很多意外,我们中途还离开过现场。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周长生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按照原计划去找靳寻。靳寻的人去了现场,说他们两人都已经没了呼吸,于是清理现场……总之我们没有人希望周长生把命搭进去,他们当时的感情很好,她是最不希望周长生出事的人。”
“可如果不是她,我爸就不会死。”周淮将辛念打断,“是她把他扯进去的。”
辛念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反驳。
郗晨和周长生是怎么开始的,她心里很清楚。
“你想怎么样……”几秒的停顿,辛念如此问道:“找她报仇吗?”
周淮却说:“先找到我爸的尸骨再说。我要知道死因,才知道找谁算账。”
辛念没有反对,她也是这么想的。
周淮见状,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经过她时撂下一句:“既然咱们目标一致,你就没必要搬出去了,也不用再互相隐瞒,就留在这儿吧。”
……
两天后《远山》正式开拍,第一场就是黎湘饰演的江蓠和女二号饰演的许乔,在一小片山坳里的冲突戏。
剧中场景私下没有其他人,深秋时节,树叶落了一地,树枝光秃秃的承受北风侵袭,风中两个女人冻得鼻头发红。
许乔推了江蓠一把:“他叫你去牛棚你就去吗,你不会反抗吗!”
江蓠跌坐在地上,掌心磨破了,屁股摔疼了,但比这更加痛苦的是心里的折磨。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一副认命的模样。
许乔在原地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忘声讨她,一会儿说她没救了,一会儿又说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直到许乔发泄够了,理智逐渐回来,这才走向江蓠,问:“你自己起得来吗?”
江蓠从地上爬起来,头仍然低着,随时准备再接受一场批|斗。
许乔有点来气,又有点不落忍:“以后你的事别再跟我说,依我看你挺愿意的。反正你们都要结婚了,你们两口子的事跟我一个外人说不着。”
许乔转身就往下面走,江蓠跟上,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也不吭声,也不离开。
直到两人快回到村子里了,江蓠才突然冲上前,拦住许乔的路。
“我不愿意跟他那个,可我不知道跟谁说!”江蓠喊了一声,又低声道:“我只能跟你说……”
许乔:“那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去反抗啊!告诉他你不愿意!”
江蓠摇头:“没有用的。”
许乔:“你还没做你怎么知道没用!”
江蓠却只是重复着“没用的”。
类似几场戏铺垫下来,江蓠逆来顺受的形象基本上已经立住。
但在中场休息时,制片、导演和戚晚仍有点意见分歧,制片认为江蓠前期表现的太没特点,太软弱,后期如果反转可能会崩人设。
导演却觉得这才是“黑化”的效果,前面要是软弱演得太假,都能让人看出来,后面杀人岂不是一下子就猜到是她?
戚晚琢磨片刻,认为两边都有道理,于是决定想几个细节出来,最好在前面三分之一就透露出江蓠背着人的另一面。
其中一个细节就是,江蓠上山采野菜,途中见到蛇捕青蛙。
这种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她通常都会视而不见,但这一次她走远几步又折返回来,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在牛棚里纠缠她,压着她,侵犯她的场景。
他就像那条蛇。
而她是青蛙,有一排细细密密的牙齿,很锋利,对蛇这种动物毫无办法。
于是江蓠回到捕食现场,盯着将要被吞下去的青蛙,和撑开嘴巴的蛇,她从篮子里拿出铲子,一把刀了下去。
蛇死了,蛇身蜷缩着,做最后的肌肉反射。
青蛙也没活下来。
江蓠就蹲在那里,将蛇胆取出来,蛇身捣烂,压在石头下面。
然后她踢了翻肚的青蛙尸体一脚,想了想又把它捡起来,扔到篮子里。
当晚,江蓠将青蛙泡到酒里封盖,端入地窖。
就在戚晚绞尽脑汁的同时,黎湘也正走向场内。
所有设备均已就位。
镜头里是牛棚内景,光线很暗。
黎湘已经培养好情绪,场内很安静,直到一个男人抓着她拖到镜头中间。
收音器和灯光各司其职,一同目睹“江蓠”被男人摔在地上。
她反抗着,但男人更有力气和手段,他就像是调|教牲口一样,按住“江蓠”几个巴掌用力挥下去。
“江蓠”头歪向一边,被打晕了。
男人的施暴却没有停……
这段戏不长,后面还要补拍一些特写镜头和空镜转场。
趁着两位演员情绪饱满,很快就要转入下一场戏。
开头是一样的,男人拖拽“江蓠”,就像拽一头小羊。
“江蓠”趴到地上,翻过身来,就见到男人抬起手,她下意识要躲。
男人对她说,要么打一顿再上,要么乖乖听话,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江蓠”没有乖乖听话,却也没有反抗,她身体僵硬着,所有肢体语言都表现出不愿意,但这一次男人没有打她。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江蓠”的身体不再僵硬,男人拽她,她会自己躺倒草堆上。
男人完事了,拍拍她的脸蛋,拾掇两下就走了。
“江蓠”却没起来,只是歪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牛。
牛也看着她。
“江蓠”开始和牛对话。
她说,下回见到他,你就踢死他,我多给你上饲料,给你加餐。
牛哞了一声。
镜头逐渐拉远,直接到导演喊“咔”。
黎湘从草堆上起来,本应该笑着和大家说“辛苦了”,这一次却笑不出来,也讲不出一个字。
她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脸色白得吓人,导演以为她不舒服,立刻叫人过来。
黎湘摆摆手,坐到导演旁边接过杨隽递上的热茶,和导演一起看样片。
她尽力拿出自己最专业的态度,听着导演讲戏,并时不时回应两句,直到起身离开,抬眼间对上对面那些工作人员。
郗望就站在其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湘回到休息室,没多久郗望跟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