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望却越讲越来劲儿:“其实他是骗她们的,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多少岁,瘸不瘸腿是不是傻子,就算真有五十岁和二十五岁可以选,他也会将两个女孩调换过来。他就喜欢玩这种游戏,他能高兴一整天。”
“你呢?”黎湘问:“他也让你选了么?”
郗望:“选了,但当时的买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风声紧,没机会把我送出去,我就在那个地方多住了几天。”
说到这,郗望对着黎湘笑了下,眼神里又一次划过诡异的情绪,然后语气轻慢道:“一到晚上他就来强|奸我。我哭喊过,被打晕了,我反抗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叫陈熹她也不理我……结果你猜怎么着,经过半个月的绝望之后,我忽然就想通了。就算侥幸离开又能去哪里,被卖掉了还不是一样的下场么,反抗的厉害了可能会被他打死,我应该还有其他选择。”
“陈熹和她见到我的变化,也来劝我。”
这话刚落,就被黎湘打断了:“你说的‘她’是一直跟在那个变态身边死掉的那个?”
郗望:“是啊,她很聪明。”
黎湘又道:“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恨陈熹么?我不是说现在,是说在当时你最痛苦的时候。”
“恨。”郗望说:“但不只是她。那半个月我恨遍了所有人,包括我妈,和我姐姐。”
郗望一顿,又故作诧异地说:“对了,我还有个姐姐,是不是没有跟你提过?”
黎湘摇了下头,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但她还是问:“你没有提,是因为不愿意提,还是其他原因?”
郗望笑了下:“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恨没有像恨我妈那么深,但也说不上爱,我是喜欢她的,也嫉妒她。我不止一次希望我和她能换过来,让她来经历我经历过的,我就顶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享受着别人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黎湘:“她很漂亮吗?”
郗望:“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
黎湘:“除了漂亮呢?她对你好么?”
郗望:“客观说是不错的。”
就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黎湘明白了一件事,对郗望来说,“郗晨”的外貌是她最介意的事,也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在郗望看来,她们在待遇上的差异,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那张脸,当然这也是事实。
这一刻黎湘再次庆幸着自己没有和郗望相认。
如果让郗望看到“郗晨”变成了黎湘,她根本不会在乎这副躯壳背后的故事,经历过什么,是否被人控制着,她只会觉得再惨还能惨得过她么,比惨是她赢了,比处境又是“郗晨”赢了。
黎湘吸了口气,又道:“我听说你家里人已经不在了。”
郗望:“嗯,都死了。”
黎湘:“看来你并不想她们。”
郗望:“想还是想的,但不是想念那种,而是一种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想’。看来讨厌的人的确会比喜欢的人还要常想起。”
话落,她又对黎湘笑了下。
几乎同一时间,郗望的手机响了起来,声音很急促。
她按了下屏幕说:“闹钟响了,时间到了。”
黎湘“哦”了声,又听郗望问:“你还要加时间吗,我可以晚点睡。”
黎湘摇头,只觉得这一个小时的经历比拍戏一天还要疲倦。
郗望拿着杯子起身:“还是微信转账?”
黎湘心不在焉地将钱转过去。
郗望转身便走。
黎湘走到门口,将门反锁上,折回来坐在床边,闭上眼的瞬间耳边还在回响着郗望的话,包括她的笑容,她的腔调。
她手里没有一张郗望的照片,过去的东西都已经被靳寻的人处理了,他还告诫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既然要告别过去就要彻底了断。
她只能凭着记忆里郗望的模样和现在的她做对比,郗望瘦了很多,刚失踪的时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如今完全消失了。
她在面相上变化很大,虽然依然是圆脸盘、圆眼睛,鼻头偏圆,嘴唇偏厚,也不像是报道里那些女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也称得上“变了个人”,起码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她不会认出这是郗望。
对了,郗望失踪时正处于变声期,以前的声音更稚嫩、响亮一些,还有,还有……哦,郗望从小颈纹就重,她婴儿时期的照片脖子上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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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痕迹,现在那条痕迹更重了。这大概是她生父的遗传,因荞姐是没有的。
黎湘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越想越头疼,想了一圈才发现竟然只记得这么多,完全不像是那些听来的四处寻找亲人下落,对亲人的身体特征如数家珍的家属。
这样相比起来,她似乎太冷漠了。
更讽刺的是,她之前从没想过郗望会变成什么样,只是在见她之前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现在的“郗望”,直到刚才郗望讲了对“郗晨”的观感,她这会儿才拼命回忆起郗望过去的模样——当然这十二年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没有这样用力和自我怀疑。
她始终默认着记忆里郗望的轮廓,虽说淡忘一个人的外貌是很容易的事,就像她几乎忘记了荞姐的模样,还有辛念、戚晚,太久不见也会变得模糊。
然而现在她又觉得,她不该这样善于“忘记”,起码要对一些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区别对待。
郗望之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除了血缘关系以及扭曲的姐妹关系之外。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就这样静坐了许久,黎湘终于忍不住给李琰发了信息:“有时间吗,我需要咨询一些问题。”
不到一分钟,李琰回了:“有半个小时。”
黎湘没有犹豫,很快拨通李琰的语音,直奔主题:“是这样的,还是我正在接触的这部戏,里面有这样两个角色,她们是姐妹……”
黎湘将自己和郗望的故事换了一讨说法,快速描述给李琰听,但没有提“郗晨”变成另一个人的过程。
李琰问:“你想了解妹妹的心态?”
黎湘说:“不止,姐姐的心态我也很想知道。”
李琰说:“其实妹妹怎么想并不难明白,姐姐这个角色反而更复杂。我个人的看法是,姐姐想找回的不只是亲人和姐妹关系,还想证实‘过去’的存在。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寻梦环游记》的动画电影,我要表达的就是类似的意思,当亡灵被活着的人彻底遗忘时,他们会化成金色的粉末,会彻底消失。”
黎湘:“你的意思是我……姐姐这个角色,是希望通过妹妹来证实自己存在过?”
李琰:“妹妹是她唯一的最后的亲人。这种血缘联系是很微妙的,咱们中国人很看重这个,就算没有明显的表现,骨子里也刻着基因。你看有那么多千里寻亲的孤儿,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的出处呢?这种执念就是一种印记,要证明我是谁,谁可以证明。”
黎湘:“怎么说呢,姐姐这个角色并不很看重过去,她甚至想甩掉过去,而且她现在生活得很好。”
李琰:“听上去不是很有说服力,不知道你们怎么设定姐姐的前史,我只说我的经验。我接触过的案例,听到过的故事,越是强调要甩掉过去的人,他们对过去的记忆和执念越深刻,多少年都走不出来,而且潜意识也不想走出来。真是很矛盾,像是有两种情绪在拉扯,一种要拽出来,一种要陷进去。”
黎湘好一会儿没接话,虽然李琰的描述还不够具象,这种情绪上的东西也很难有更清晰的表达,但黎湘还是抓住了一点端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适合李琰所说的案例一样,只感觉自己也处在这样的矛盾中,她想出来,又不想出来,她想舍弃“郗晨”,却又拼命记住“郗晨”的一切。
黎湘缓了缓,说:“我感觉姐姐的心态一直是‘逃避’的,像你说的被两种情绪拉扯,没有‘面对’的勇气。”
李琰:“应该有一些无法面对的事情,不然为什么要舍弃过去呢?只有不好的东西我们才想扔掉。我想姐姐这个角色你们还是要深挖一下,我听到的比较单薄。”
黎湘自嘲地笑了,嘴上半真半假地说:“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也觉得很奇怪,找不到立足点。难怪我没法入戏。”
李琰:“反过来讲,妹妹这个角色就是强迫姐姐面对过去的,让这种情绪拉扯变得更尖锐。姐姐过得好,反衬出妹妹的惨,人性在这种情况下会映出很多面,很值得挖掘。希望我的意见对你有帮助。”
作者有话说:
这章说的内容可能一些童鞋无法理解。
人的心理就像是个黑洞,挖下去的部分是精神上的缺失,物质是填不满的,而且越是想要靠物质填满,觉得钱可以治愈一切,到头来会发现黑洞越大。不过这种体会是要在特别有钱之后,这时候就会觉得困惑、无力,不明白为什么什么都有了,还是缺了什么,怎么这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在以前的文里举过一个例子,是我生活里听到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跟我说的她的女邻居,女邻居现在过得非常好,在北京也是那一小撮里生活优渥的人。
但女邻居跟我朋友说过一句话,意思是:我现在虽然吃穿不愁,但我一直都记得小时候穿不上鞋的日子,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没有穿鞋的人。
红包继续
第十二年秋
连续三天, 黎湘都在和制片、导演讨论剧本和角色,因是初次合作,她又从女一号晋升为投资人, 这种过于敬业的探讨搞得两人都有点懵, 私下里还打听问,黎湘一直是这样的吗,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后来两人得出结论, 大概是因为黎湘电影资源少, 一直在剧圈游走, 好不容易抓到一部故事扎实的电影,又有得奖机会, 所以要铆足了劲儿一举拿下同类标杆。当然这想法虽然好, 野心也很大,但未免有点不切实际了。
导演和制片都怕黎湘太过使劲儿,万一搞错方向, 岂不是越跑越远, 于是私下里就找到杨隽带话。
杨隽也不好解释黎湘为什么这么上心, 说实话他也是吓一跳, 将话委婉地带给黎湘之后,黎湘反应了一下就明白了。
黎湘:“他们是希望我放松些,平常心,不要一头热, 老老实实拍完了,做足自己的部分就够了, 对吧。”
杨隽干笑两声:“现在的剧本改动是有点大, 档期可能要延长, 全剧组都挺焦虑的。”
黎湘没接话, 这三天讨论剧本和人物她已经浪费了不少唇舌,制片和导演一个比一个茫然,来自他们身上的焦虑她也能感觉到,一个是因为档期和因为延期所带来的各种后续麻烦,另一个则是因为这明明是导演的艺术,拍电影导演最容易出头,怎么却被一个演员压制成这样。
《远山》的导演名气不大,熬了很多年,有几部作品但都不红,加上电影圈论资排辈的现象严重,就算发生过因一部电影一炮而红的现象,也是极其罕见的——多少年才出一个。
黎湘在剧圈很圈粉,妥妥的一线花旦,但剧圈跳到电影圈是一件很玄学的事,多少女明星在这里摔跟头,无论剧圈多火,到了电影圈都像是个新人一样得从头学起。
运镜和演法都变了,表情控制不到位的在剧里还能混过去,到了大屏幕中就无所遁形,什么毛病缺点全都会无限放大。
就因为黎湘和导演的“尴尬”磨合,制片夹在中间越发坐立不安,一边要劝说导演“忍气吞声”,多听听黎湘的意见也没错,毕竟现在提出来的都是正确的,一边又不停地将压力转给杨隽,将杨隽视为拉住黎湘不要太放飞的唯一稻草。
至于黎湘这里,她有些感觉很矛盾,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她是想借这部戏多释放一些情绪,而且这大概是她演艺生涯中唯一一次机会。
许多人都认为,她还年轻,她很红,她要什么机会都能有,错过一部戏还会有下一部。
但黎湘认为,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再来一次也不是那个时间,那个味道,那个“她”了。
她知道是郗望那些“水深火热”的境遇刺激到她,也意识到这十二年对郗望处境的想象太过“梦幻”。她想到最多的就是郗望是否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她们之间从没有姐妹情深,她也不是那种有牺牲精神,像是大山大河一样保护妹妹的姐姐,没有那种“如果有机会重来,我愿意和她交换”这样伟大的想法。她所有思路都是实际的清醒的,就连受到的冲击、刺激、打击,也只是泛起一点点波动。
《远山》里的女一号名叫江蓠,自小生长在深山里,被隔壁村的男人拉到牛棚里强|奸,事后男人要娶江蓠,这件事被前来支教的女大学生许乔得知,要帮助江蓠逃出深山。
在剧本中,两人身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没有解释清楚。
江蓠对命运的反抗不够强烈,似乎更多的是矛盾和纠结的东西,而且她没有像是新闻里那些案例一样被人用铁链锁着,被人关在山洞里不给衣服穿,她就是深山里长大的,可以自由活动。
那么困住江蓠的到底是什么?思想上的牢笼,对未来的迷茫,还是对外界的陌生,离开这里不知如何生存?
还有许乔这个人物,剧本对她的描述就是一个胆子很大,很勇敢,正义感爆棚的女生。
然而这看似正能量的定位,却令黎湘产生强烈的质疑,因听上去就是个鲁莽的女生,空有一腔无缘无故的正义感,现实会教她如何做人。
就像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如果她们三个不是有着同一个目标,不是阴错阳差的将事情推到那步,仅凭着一点点友情和所谓的正义感能走到最后么?
还有,一个女生独自到深山支教,自己的安危都要谨慎小心,人生地不熟力量又有限,只是因为帮助他人的热情,凭什么负责江蓠的人生,怎么担得起?
黎湘先是对江蓠这个人物的前史提出质疑,随即就点到许乔的心理。
因接拍这部戏她做过很多前期功课,也让公司的人私下去收集一些去做过支教的大学生的故事,基本集中在这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