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黎湘告诉他,她和朋友在林新,好像杀了两个人。
这是提示。
自从《她有罪》第一季杀青后, 这阵子黎湘都在休假, 先是在姚家陪了姚仲春几日,又去拍摄广告和杂志,好不容易歇下来就懒在自己的公寓里。
期间靳寻曾联系过她一次, 让她去别墅, 但她心里装着许多疑虑, 也是实在不想应酬他,便找个理由推了。
直到这天姚珹登门, 进屋后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屋子, 随即评价说,这和他想象中的女明星的房间不太一样。
黎湘随口问他想象中是什么模样。
姚珹没有回答,那双带笑的眼睛扫过那张素净的脸, 以及身上印着熊猫团的毛绒居家服, 还有脚上那双卡通拖鞋。
黎湘顺着低头看了眼, 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不是童心未泯,只是缺什么找补什么,因小时候没这样可爱过,也因职业关系穿多了成熟暴露的衣服, 私底下就喜欢这种宽松的舒适的装束。
黎湘给姚珹倒了杯温水,自己端了杯咖啡, 刚坐下就听姚珹问:“你之前给我的提示, 其中一个人是不是姓周?”
周。
黎湘先是顿住, 遂点了下头, 可她没接话,想知道姚珹查到什么,查到多少,从他的角度,是否会和她当时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周长生。”姚珹笑着吐出这个名字,并且注意到黎湘眼神细微的变化,“这个人是在十二年前失踪的,他有个儿子,后来因故意伤人罪入狱。好在是未成年,没几年就出来了。”
黎湘明显一怔,这件事她并不知道,主要是也没渠道去知道。
她不可能问靳寻,也不便表现出对周长生家人的过渡关心,而且靳寻曾吩咐过秦简州,要妥善安抚周家人。
“那他现在呢?”黎湘问。
其实周长生的样貌她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曾说过的话,对她的关心、警告,以及对儿子的感情,她一直印象深刻。
如今想来,大概就是因为他代表着和荞姐截然不同的父母形象,才会令她认定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
“出狱后做过几分工作,其中一个很有意思——私家侦探。”姚珹仍是笑,“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黎湘:“闻铮也是做私家侦探的。”
姚珹轻描淡写道:“是啊,不只是同行,而且他们还接触过。”
黎湘一时没了话,也不用姚珹再说什么,已经可以脑补出很多信息。
都是私家侦探,还接触过,是巧合吗?
上一次见到辛念,除了她和闻铮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在,他在护送他们离开,但因为天色太黑,她没看清男人的样貌,只是感觉他看她的眼神非常警惕。
还有,闻铮死后,辛念身边一直有人在保护。
黎湘忽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姚珹:“周淮,淮河的淮。”
黎湘跟着问:“保护辛念的人就是周淮。”
姚珹放下水杯,倾身低语:“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了。”
黎湘盯住他的眼睛,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心虚,她根本不害怕这件事,也不怕周淮,虽然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
黎湘只道:“以我对辛念的了解,她应该还不知道周淮的身份。周淮是有意接近她,可能也知道‘郗晨’的过去,甚至是我和‘郗晨’的联系,但他接近不了我,就通过闻铮接近辛念。”
姚珹瞅着她半晌:“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就不怕他从辛念那里套出什么?”
黎湘摇了下头,说:“辛念是说过要找真相,这是她身为记者的使命,但这件事也牵扯到她,她找归找,应该还不打算将事情公之于众,否则她直接去警局自首就好了。再说那件事辛念连闻铮都没有告诉,又怎么会透露给周淮。就算说了也不要紧,这种案件死要见尸,没有找到周长生的尸骨,法律上也只能用‘下落不明’来定性。”
辛念临走之前曾说,尸骨就是最好的证据。
如今想来,或许是辛念和周淮得知一些周长生尸骨的下落,这才先后出现在林新?
闻铮遇害也和此事有关,是有人要灭口。
黎湘这样说道:“当初周长生的尸骨是靳寻的人处理的,在林新有很多人为他办事。”
随即她又问:“你是怎么查到周长生的,比我以为得要快。”
姚珹淡淡道:“你已经给出时间、地点,再查一下十二年前林新的失踪人口,看有哪些人和靳寻接触过不就知道了。”
黎湘:“那么另外一个人是谁,你应该也知道了。”
姚珹:“张大丰。”
又是一个多年没有人提起过的名字,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黎湘笑了下,跟着就听姚珹说:“这个人资料的保密程度比周长生高,不止是靳寻,林新本地还有一些人不希望他再被人提起,和他有关的资料基本上都消失了。现在只知道他是一家夜总会的老板,人脉广,朋友多,但失踪之后却没有一个人去报警。”
黎湘接道:“张大丰生前曾经在自己的夜总会里多次接待靳寻和当地的重要人脉,当时他们谈的就是林新度假村项目。除此之外,张大丰私下还在帮靳寻洗钱,只是那些钱的来路我不清楚,我知道的就是张大丰和借贷公司、地下赌场有关,还干着逼良为娼的肮脏事。”
黎湘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与她毫无关系的事。
前半段姚珹是心里有数的,林新那个度假村如今经营的有声有色,一期开发的是温泉酒店和南方水乡小镇,二期就开拓农家乐,因就建在林新、春城交界处,春城这边的一些都市人,因疲倦了城市生活,周末便会拉家带口的去那里度假。
然而这后半段话,姚珹却是听得直接挑起眉。
因时间有限,他还查不到这么隐晦的东西,一个夜总会老板和借贷公司和地下赌场有关,这倒是不难想象,只是这两件事都不像是会和十二年前的“郗晨”扯上关系,她那时候才十六岁,一个普通高中生。
直到“逼良为娼”四个字吐出来,姚珹忽然明白了。
正是因为明白才会感到诧异,黎湘似乎表现得很麻木,也没有露出任何类似难以面对的神态,她过于坦然了。
“你……”许久,姚珹吐出一个字,后面却不知道怎么问。
黎湘将后面的部分讲完:“我就是因为张大丰的威胁逼迫,才决定杀了他。周长生当时是靳寻派去照顾我的,我知道我和朋友力量弱小,就将周长生骗来帮我们,结果他和张大丰两败俱伤。我为了能脱身,就去找靳寻……”
黎湘只是简单描述了经过,很快话锋一转:“当年我年纪小,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开始以为靳寻是因为他和张大丰那些勾当,不希望因为张大丰遇害的事闹大,这才帮我们,也是帮他自己处理现场。但经过这十几年,我了解他的为人,再看辛念和闻铮遇到的这些事,又觉得当初的事似乎没这么简单——张大丰,或许不只是帮他洗钱而已。”
当然这些预感、直觉只是她单方面的,辛念应该没有想到这一层,辛念和靳寻接触不多,当年那些账本她也没看过,戚晚虽然看了,却也只是看到一点表皮,无法从数字看到具体事件。
但因为辛念突然跑回林新,触碰到靳寻的某些秘密,他不管辛念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但凡有一丝可能暴露,都要斩草除根。
就像赵翀、许炜、江秋,他们都只在边缘游走,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呢,就因为靳寻一贯的省心省力的处事手法,根本懒得去分辨,便选择永绝后患的方式。
辛念曾说她越来越像靳寻。
是啊,有那么一段时期,她也是这样做事的,不管对手怎么想,下一步怎么做,她的对待都是“宣判死刑”。
虽然没有杀人这么极端,却是将对方往死里整。
“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姚珹忽然发问,将黎湘从沉思中拉出来。
黎湘看向他。
姚珹又道:“你是想知道当年不知道的事,借此挖出靳寻的秘密?”
黎湘想了想说:“我对他的秘密没有兴趣,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但如果将这些线索提供给你,能方便你的人继续追查,将那些秘密变成他的把柄,令我能离开这个人,我倒愿意帮忙。”
姚珹轻笑出声:“你不怕把自己搁进去?”
黎湘反问:“怕就能躲过去吗,要利用我的人会放过我吗?”
担心、害怕、祈求,这些毫无价值的情绪只是对她自己的内耗,对于靳寻这种人起不到任何扼制作用。
以暴制暴,以毒攻毒,是她十六岁就学会的事。
对张大丰是这个方子,对靳寻也是一样。
姚珹收了笑,又问:“那要是我收拾了靳寻,再像他一样对待你呢,你可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黎湘眼神微动,手肘就搁在膝盖上,脸上的笑容缓慢划开,和她毛绒睡衣上的熊猫一起直勾勾盯住姚珹:“那我会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么么~
第十二年秋
直到姚珹离开黎湘的公寓, 还在“回味”刚才的对话。
他问黎湘,把这么隐秘的事告诉他,怕不怕他拿她来对付靳寻, 透过曝光她的黑料拉靳寻下来。
黎湘反问:“在知道这件事有钱,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其他黑料吗,再加上媒体的推动力,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让我成为污点艺人, 再把脏水甩到靳寻身上。”
姚珹笑笑, 没接话。
靳寻不傻, 这种事他知道怎么脱身。
黎湘自己也很清楚:“如果我出事,靳寻唯一会做的就是跟着踩我一脚, 将自己摘出来。再说十二年前的事就算我不说, 你早晚也能查到,那倒不如我自己坦白,还能争取一个机会。事成之后如果你要连我一起收拾, 我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也只能认了。”
认。
这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 好像别人都在尽量避免的绝境, 她没有半点感觉。
姚珹:“原来你在赌。”
黎湘:“我是个赌徒。”
她没有告诉姚珹,自从十六岁第一次上“赌桌”,她就是“人生赌场”的常客,从别人拿她当筹码, 到她将自己视为筹码与人谈判,再到现在她要赌一个脱身, 每一步都走得很险, 但凡发生一个“万一”, 她都不可能成为现在的黎湘。
输是常态, 赢也只是阶段性的小插曲。
十赌九输,她输了太多,赢得的也只是继续坐在赌桌前的机会。
这十二年她看明白一件事,就像是网友调侃的那句一样“三代经商凭什么输给你的十年寒窗”。
她若按部就班上大学出社会,努力工作,永远没机会走到今天的位子。
当年如果不是她把心一横要了张大丰的命,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隐忍以待来日,都不可能挣出泥潭。
来日姚珹和靳寻正式开战,她只是捎带手的炮灰,吹一吹就散了,姚珹若真有意这样做,她挣扎与否有意义么。
以前距离这些人遥远,看到的只是他们背后的天文数字,等距离拉近了才发现扎在泥土里的根基有多深厚,何必蚍蜉撼树。
她和辛念不同,辛念反对束缚,追求自由,认定真相。
而她只有在束缚的压迫感中才能自由呼吸,她不要自由,要的是背后错综复杂如同渔网一样的人脉关系。
至于真相。
什么是真,有多少事的“真相”经得起切换角度的推敲?
那无非就是人心里面的那点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