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男人似是早就知道她回来,屋门大开着,看窗外灯光闪烁的剪影,好似正在提笔写字,尤妲窈闷声踏入房中,一样就望见他果然长身而立站在书桌旁,英俊的面庞被烛光染上了层暖黄。
男人压根就未抬眼,手下奋笔疾书着,扬了扬剑眉,
“今日忠毅候府倒是上演了场好戏,我未到场,确是可惜,
只是表妹如今大仇得报,感受如何?”
这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愈发肯定了尤妲窈心中的猜想。
她肃了肃,按照嬷嬷们的指导,行了个五体匍地的大礼,屏气凝神道,“臣女叩见皇上。”
李淮泽指尖的笔微微一顿,先是道了句平身,又觉得想来有些好笑,那日坦白她不信,今日倒是终于琢磨透了,只徐徐问道,
“这会子怎么一下开了窍?”
得到了确认,尤妲窈心中悬着大石终于落下。
她抬眼望了望眼前之人,只觉得虽说换了个身份,可或许是这段时间二人太过亲密,并不觉得他非常陌生,只是在敬畏胆怯中,微微多了几分稀奇。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之前表哥就戏言过他是皇上,就引得她几分狐疑,可今日引宾客去园中的孔雀是皇上赏赐的,且表哥好似知道今日会发生些什么,特意嘱咐要让她带着匕首防身……
又联想起这间针插不穿水泼不进的宅子,以及表哥成谜的行踪,家中根本没有营收却富丽堂皇的装潢,奢靡至极的吃穿用度,经常出现在膳桌上难寻的山野奇珍……她早该想明白的,什么患了心疾的表哥,不过都是他用来遮掩身份的借口罢了。
可饶是身份变换,也不能改变他帮助她颇多的事实。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无论他为何要介入自己的人生,她都是应该感谢他的。
尤妲窈敛了敛神,温声细语回话道,
“之前是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若有何怠慢无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李淮泽此时才搁下笔,抬眼朝她往来,许是经历了一天的兵荒马乱,她肉眼瞧着好似憔悴了些,单薄的身影随着跳跃的烛光微微晃动,如玉的面容染了层暖光,显得更加温存,很有些家常的味道。
他看得心尖微动,绕到书桌前,抿唇微笑了笑。
“怠慢无礼确是有的,细数起来,你那些罪责都够掉八百遍脑袋……”
略略显摆了番天家威范后,又微微倾身朝前,凑到她身侧来,依旧如以往般戏谑眨了眨眼,
“可你我二人之间若是那般生分,倒显得朕没有丝毫人气儿了……”
“来,再唤声子润哥哥听听?”
第七十章
“来,再唤声子润哥哥听听?”
这混不吝的模样,压根不像是九五至尊,俨然就是个在街头对着姑娘吹哨调笑的痞混,若是端坐龙椅朝堂,他面对文武百官,也会是这般姿态么?尤妲窈心生好奇,抬眼望他一眼,哪知针对上他略带调侃的目光,她只觉面颊温热,迅速低头,依着他低柔唤了声,
“子润哥哥……”
只这一声,便将二人间的身份隔阂泯灭了不少。
李淮泽早就想过真实身份会有揭露这一天,可他受众人叩首仰望久了,就是想要在小花枝巷留的再久一些,与眼前之人以寻常表亲身份随意相处更多一些。
其实他并非没有为她考虑。
今日在花园中发生的那些事,若不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只怕没有那么顺利,其中哪怕一环出了岔子,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虽说费了些周章,过程也更迂回了些,比不得直接下旨捉拿王顺良砍头那般痛快,可幸在能将舆论发酵到最大化,为她再博个好名声回来,也算对得起之前她受的这些委屈了。
“为了给你平怨,朕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
窈儿,你该如何谢我?”
她没有听错吧?堂堂澧朝皇帝,如今竟在她面前邀功讨赏?他坐拥江山,要什么没有?
尤妲窈自然明白他什么都不缺,不是在正经讨要酬金,所以只道,
“皇上大恩大德,臣女无以为报。
只是臣女身无长物,唯厨艺略略过得去,不如…明日我亲自下厨,再给皇上添几道好菜?”
李淮泽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只明日么?
你只明日下厨给朕吃?”
尤妲窈揣摩出他话中的意味,立马又道,
“自然不止明日。
只要臣女还存活这世上一日,皇上无论何时何地想吃臣女手艺,臣女都随您调遣。”
嗯。
这还差不多。
李淮泽愉悦扬了扬眉,可眼见她这幅任由自己予取予求的模样,心中又开始有些别扭,这小女娘如今眼瞧着乖顺得很,其实是个最桀骜不驯的主,且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她畏危屈服,而是真心顺服。
地位鸿沟摆在眼前,且现在已经了却前缘。
按理说,二人间再无那层虚伪的表亲关系,正常流程是尤妲窈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一番,而他如端坐佛堂庙宇的神佛般,拂拂手表示不过举手之劳……他们便可就此打住,还各自于人海,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
可奈何他已上了瘾,沉浸其中,撂不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