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素来敬重儒学,对于方孝孺自然也十分倚重,几乎大事小情都要与之商议,据说当初削藩的建议就是他所最早提出来的,连讨伐燕王朱棣的所有檄文告示,均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在其中痛骂朱棣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国贼,骂得刻骨铭心,入木三分,令朱棣看过之后暴跳如雷,深为恨之。
如今南京城破,他却既不躲也不逃,而是换上了一身布衣来到御阶之前,昂首而立,不怒自威。
他身后站着的全都是朝中忠于建文帝的一些文臣以及方孝孺的学生们,他们此刻都在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痛骂着朱棣背君不忠,违父不孝,不仁不义,看样子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们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护身后大殿之中的建文帝。
燕王朱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可是他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姚广孝的话,绝不会诛杀方孝孺,所以他虽然怒火中烧,但是现在还不能发作。
他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去对方孝孺说道:“外面兵荒马乱的,方先生为何站在这里啊?”
方孝孺哼了一声,扬声说道:“兵荒马乱为何而起?燕王殿下未奉君诏便来到这里,又所为何来?”
他的声音极为宏亮,中气十足,看起来和他那干瘦的身躯极不相配。
朱棣干笑了两声,说道:“本王特意前来面君。”
方孝孺又大声问道:“面君何为?”
朱棣感觉到胸中怒气涌动,可是依然脸上陪着笑答道:“清君侧,诛佞臣,靖国难!”
方孝孺手指朱棣,口中呵呵大笑道:“佞臣在此,何不诛之!”
他身后的那些文臣学子们也齐声附和,聒噪起来,群情汹涌。
一旁的张辅哗啦一下拔出
了腰间佩刀,对准了方孝孺,他身后的那些近卫军士们也冲上前去,手持长枪短刀,拦住了那些汹涌激愤的文臣学子们。
燕王朱棣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是带军出身,原本就很讨厌和这些迂腐酸臭的文人打交道,如今方孝孺的出言无状以及对他的藐视,彻底的激怒了他,他已经懒得再与这老匹夫浪费口舌。
如果不是先前和姚广孝的约定,他一定早就把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老匹夫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了。
他的眼里燃烧着怒火,阴沉着一张脸,低声说道:“方先生站了这么许久一定很累了,请方先生先到一旁歇息,等到本王面君之后,再来叙话!”
张辅闻言会意,一挥手,两名近卫军士走上前来,架起方孝孺拖着就往后走。
方孝孺一面挣扎着,一面高声悲切哀恸,他这时口中所说的话,很多年后,张辅依然感觉记忆犹新,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面痛哭一面高声吟诵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根据《明史》记载,方孝孺因为此后拒绝为朱棣作登基诏书,痛骂朱棣,在十日后被朱棣下令车裂于街市,时年四十六岁。多有史书记载其被灭十族,被连坐诛杀者多达七八百人之众。
方孝孺所吟的这首绝命诗是在后来的刑场之上作的,因为小说剧情需要,所以放到了此处。)
方孝孺一面悲鸣着一面被拖走,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些文臣学子们看见方孝孺被这么拖走了,都痛哭起来,群情激愤,不断高叫着“放了方先生”,纷纷向前涌过来。
张辅面对着面前这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儒生学子们,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愣了一下。
这时候就听见耳边传来了燕王朱棣那冷冰冰的声音:“本王可只答应了姚先生不杀方孝孺一人!”
张辅不禁一呆,难道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要挥动屠刀?这可是要落下千古骂名的事情。
他略略一犹豫,耳畔就听燕王朱棣冷冷的哼了一声:“乱臣贼子,留待何用!”
张辅咬了咬牙,一挥手,他如今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身后的近卫军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就如同饿狼一般,朝着那几十个文臣学子们扑了过去,如同冲进了一群羔羊之中。
一时间,那些儒生学子们那激扬的叫骂声变作了凄厉的惨呼,到处是锋刃砍入皮肉,砍断骨骼的声音,到处一片血肉横飞,一股股暗红色的鲜血水流一般喷涌下台阶来,把整个御阶染成了一片血腥的红色。
这是屠杀,一场残忍的大屠杀!
连张辅这样久经沙场,见惯了战场上尸山血海的将军,见了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神摇,触目惊心。
然而燕王朱棣却仿佛看不到这一切,他迈开步子穿过了御阶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偶尔还有几个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着,还没有完全断气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踏着这遍地的血腥,一步步的拾级而上。
张辅赶紧快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看到燕王朱棣此刻已经完全对旁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仰着头,目光只是紧紧的盯着前方。
因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此刻正在这高高的御阶上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的那一个人,那个被他父亲太祖皇帝朱元璋深深宠爱,并寄予了厚望的那个人,他的亲侄子,太祖皇帝的亲孙子。
建文帝,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