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怀静比他远想象的,还要更残忍无情,而对方的演技,也足以令易擎赞叹。这让他无端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来,比如在易家的那个夜晚,他暗暗赞叹静姐要是做起骗子来,谁能不乖乖上当。
如今果然一语成谶,他不但乖乖上当,甚至在对方的掌心里得意洋洋,自以为是,恐怕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也不外如是。
苏怀静为何要将自己伪装的似乎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甚至不惜将修为压低至金丹期,易擎心中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好,叫他多少能留一丝憧憬,叫他不至于过于绝望,偏偏这种欺骗,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
一个人倘若待你好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普通,可偏生,他待你好的毫无半分意图跟原因,那再没有比这更可悲与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你对他也产生了在意、依赖、习惯的情绪,那么对于你而言,对方就如同镜花水月,看着时总觉得美好无限,却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不见。
易擎曾为他们想过不少可能,唯独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知道何时苏怀静就会失去这种可笑的怜悯,失去这种令人厌恶的同情心,就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易擎宁愿自己先松手。
他这会儿倒不怎么憎恨苏怀静了,感情这种东西对于他而言,就好像是肌肤上割过一刀,孩子也许还会啼哭,然而如同易擎经受了这般多的遭遇,这种疼痛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了,等到冷静下来,他反倒讶异自己之前竟会那般激动。
脚步声渐响,不甚明朗的月光下忽然走来一人,长身玉立,双肩微拢,像是一只矫健优雅的白鹤,稍稍收着羽翼,露出孤高冷傲的姿态。
易擎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后颈,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父亲,但是易凤知惯来不会在意他想不想面对,有没有什么小心思,是不是想要看到自己。易凤知的性格颇为有趣,他很冷静,也很孤高,但是倘若别人有什么想要逃避的心思,他定然会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打,直到对方完全面对这件事。
而这个别人,少之又少,除了个别友人,就只剩下他的爱子——易擎。
“你跟静姑娘闹脾气了?”
易凤知坐在了易擎的身旁,低头看着这个七八岁的男童,对方正垂头凝视着自己的膝头,易擎的脸色很镇定,手指微微不自然的抽搐着,双手搭成塔状置在腿上。易凤知迟疑的伸出手去,想了想静姑娘苍白的脸色跟布着青紫指印的脖子,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男童的头。
“静姑娘要走了。”
易擎慢慢仰起头来,神态平淡的不像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哦”了一声,嘴唇微微启开,缓慢的呼吸着,他点了点头,忽然又“哦”了一声。
气氛只剩下了沉默,易凤知本就不是善于挑起话题的人物,加上父亲的身份端着,要他体贴温柔、忽然成为教育专家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易擎无心接这个话题,他见到父亲安好自然激动欢喜,可是这种欢喜,也直接被易凤知带来的消息冲淡了。
易凤知犹豫了片刻,轻轻抚了抚易擎的头发,易擎弓着背,一掀眼皮看见了父亲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态,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歪过头靠在了父亲的身上,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易凤知僵了僵,轻轻拍了拍易擎的肩膀,无声的叹息着,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跟静姑娘发生了什么,她虽然骗了你,但是擎儿,你迟早都会知道,爹跟你静姨的确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你性子不好,你当你静姨真的那般弱吗?她只是让着你,不愿意跟你纠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易擎平静的想道,他越清楚,就觉得越可悲。
易凤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易擎的小孩子脾气又犯了,毕竟他的确前科累累,只是从来没有犯过这么大的问题,这次竟然连静姑娘都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