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滕洛寒整理完他的房间之后,就下来帮忙她弄消夜。和以往一样,他还是愈帮愈忙,却坚持一定要帮她。两人弄著弄著,或许是无聊吧,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话头,竟然开始回忆起大学时代的往事了;两人开心地谈著,好像在比赛谁的记忆好似的,便一人一样轮流叙说。但,往事就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愈滚愈多,一个记忆往往引发了更多的记忆,说到后来,两人忍不住互相插嘴、互相纠正,却又像小孩子似的不让对方插嘴;甚至为了一些记忆中不同的细节而争吵,直到争得面红耳斥、互不相让才觉得好笑而罢休。那段甜蜜的时光啊回忆起来还是栩栩如生,宛如昨日再现。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钜细靡遗地共同回想过,闵雨枫还以为只有她对那段一文不名的日子存有深刻的印象呢!事实证明,滕洛寒记得的也没比她少。“你那时候叫我学长的”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然开口了,他吃饭不是一向专心的吗?闵雨枫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你本来就是学长啊!”“可是没有人,我强调没有人叫自己的男朋友叫学长的,即使我真的是学长,而你还是理所当然地这样叫了四年,直到你毕业,我们两个结婚。”“算我怪好了,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名字只叫两个字好奇怪。大概是我的这一点坚持,才会和同学们显得格格不入吧。不过,你想想看,一个女孩子洛寒、洛寒地叫你,多恶心啊!”滕洛寒听得喷饭,还好坐他对面的闵雨枫闪得快,否则就一脸麻子了!“那我叫你雨枫,也很恶心喽?”“对啊,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闵雨枫自然地回答。说著,滕洛寒便伸手用修长的手指环住她纤细的颈子,将她的脸凑近他的,然后用深情款款的语调说道:“雨枫乖,叫我洛寒,没有人叫自己的丈夫‘学长’的”这是他们在结婚前,他诱哄她叫他“洛寒”的口吻——连台词都一字未变。闵雨枫记得当时她的反应是羞红著脸,埋入他的胸前,用蚊子般的声音唤他洛寒;但他显然听到了,高兴地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她相信滕洛寒也想起当时的情景了。他们四目相对却是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连屋外响起的雷声都恍若未闻。两个人都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蠢得可以、肉麻得可以,滕洛寒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不敢相信自己会讲出这种话来。“乖”——他是把她当孩子还是当宠物啊?闵雨枫笑得直擦眼泪。为什么一段原本还算“唯美”的回忆被两个人共同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爆笑?终于,两人渐渐止住了笑。滕洛寒正色道:“快,叫洛寒啊!”闵雨枫揩起最后的泪水,也正色道:“去你的,滕洛寒!”他无奈地摇摇头。“算你狠,闵雨枫!”接下来,他又继续埋首于美味的清粥小菜之中了。大雨落下,两人享受著此刻无言的静宓,仿佛被大雨与外界隔绝,只剩他们两人接下来的日子,滕洛寒就这样每天来回于留风和台北之间,虽然辛苦,但是一想到能见到闵雨枫和小晨,再怎么疲惫,他也甘之如饴。说也奇怪,在闵雨枫离家出走以前,他从不觉得和妻儿一起吃一顿晚饭是这么幸福的事,大概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话吧——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闵雨枫对他仍然不假以辞色,但,这总是个开始。“滕总你要下班了?!”下午四点半,洛扬设计工作室的首席企画师章霭如拿著总经理要她新拟的招标计画进到总经理办公室。原以为能藉著讨论的机会亲近滕洛寒,没想到他已经开始收拾起公事包,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样子了。最近这些天他都是一到了四点,就像风一样地离开公司,还笑容满面地要大家早点下班,害得公司上下都啧啧称奇,直呼老总变了,有些人还多事地猜测他是受到爱情的滋润呢!为此她还偷偷问过韩副理,可是他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活像多说一个字就是出卖朋友似的,害她无功而返,只能在心里猜测了。唉!她还浪漫地幻想着,如果这案子讨论得久些,或许滕总会顺便请她吃个晚饭看来,她的如意算盘是失灵了。滕洛寒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在看见章霭如一脸既惊讶、又失望的表情后,便困惑地笑了。“怎么?下班时间下班不对吗?”他带著笑意问道。“没有,只是”章霭如故意噘起嘴,一副委屈的模样。说实在的,她是颇具姿色;不过在滕洛寒看来,除了闵雨枫以外的每个女孩子,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也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著。“你要我做的企画”看他一副不买帐的样子,章霭如也有些心慌了。“哦,做好了吗?那就给我吧,我带回去看,明天再告诉你我的意见。”他的口气不容置否。“哦”章霭如失望地递出企画案。“好,没事了吧?”他提起公事包,一个箭步率先走向门口,在出门前随口问道,似乎并不真的希望得到答案。章霭如挫折复几乎想撞墙,她不知道自己平时的自信、洒脱、侃侃而谈到哪儿去了。“对了——”正要出门的他停下脚步。章霭如陡地心跳加快,带著希望的笑脸转过身面对滕洛寒。他是不是要约她?“没事早点回家!”他好心地提议。在他吹著口哨离开时,章霭如的脸垮了下来远方的夕照染红了天际,大地笼罩在一片黄橙橙的柔光中,给人一种温暖的期待感。闵雨枫站在门边眺望整个青翠的山谷,这几乎成了她每天的习惯。留风之所以成为全台湾热门的度假山庄,其中的原因虽然颇多,但最吸引她的还是这里的景致和视野。随著阳光的变化,整个山谷也跟著气象万千,到了夜里,远方市镇的灯海和星空相互交辉,更有一番动人的美;而她,正好喜欢这个白天与黑夜替换的时刻,看着夕阳渐渐消失在天边,夜色尚未降临,几颗性急的星子却已不耐烦地冒出头来,直到那片浓浓的黑抹上整个天空。“雨枫!”“嗨!”她转身淡淡地回应道。唐文华一脸笑容地走上阶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刚到镇上,旧书摊的林老板要我转告你,说是他家最近已经改建好了,正好多了一层楼可以出租。他知道你一直在物色房子,所以把你列为优先考虑的对象。”“真的!”闵雨枫对这个消息兴奋不已。“是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一见到闵雨枫难得兴奋的情绪,让唐文华也跟著高兴起来。“好。”闵雨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滕洛寒开车经过镇上,在夕阳的余晖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该死!”他猛地倒车,将车停在街上两个正在谈笑的男女身旁。闵雨枫一看到朝她后退的黑色轿车,原来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滕洛寒俐落地下了车,脸上堆满了假笑。“好巧,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他用嘲讽的语气问道。闵雨枫摒去心里涌起的不安,故意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好巧,文华刚好带我来看房子。”看房子!滕洛寒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哦你要找房子?这种事是不是该先跟你丈夫商量一下?毕竟,房子是给‘我们’两个一起住的。”“你”闵雨枫为之气结。“滕先生,我想雨枫并没有那个意思。”唐文华不希望滕洛寒继续对闵雨枫冷嘲热讽,于是挺身说道。“那你以为呢?”滕洛寒关上车门,走到两人身前,但他的眼光始终走在闵雨枫身上,根本不曾瞥向唐文华。闵雨枫默默地迎向他的目光,眼中盈满了无言的抗议。“滕先生,我以为你不应该强人所难。雨枫有权利不受你的控制,选择她想要的生活。”唐文华冷静地说道。“说的好。雨枫,你觉得呢?”滕洛寒仍然一迳盯著她。“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闵雨枫忽然觉得同情起唐文华来了;跟滕洛寒比起来,他几乎只是个大孩子,他不可能斗得过滕洛寒的。“唐先生,我可以叫你文华吗?请问你今年几岁?”
“二十五岁,怎么样?”滕洛寒发出一阵轻笑,终于将眼光移向他。“二十五岁?很棒的年纪,我想你还没有尝过婚姻生活吧?”唐文华平静地接受滕洛寒的挑衅。“没有,怎么样?”滕洛寒继续说道:“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认识雨枫三年了,当时也下定决心非她莫娶。经过十年的相处,我不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她的想法。”“滕洛寒,你没有必要说这些。”闵雨枫不想让两人的事波及无辜的唐文华。滕洛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不想多说,不过,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他以为只要他搬上山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得到改善;没想到她竟然背著他找起房子来了,而且是跟这个唐文华一块儿找,简直无视于他的存在!“没什么好谈的!”闵雨枫说完,立即拉著唐文华的袖子越过滕洛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滕洛寒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脸上不禁浮过懊恼的神情。“你欠我一个解释。”一回到留风,闵雨枫更故意躲回柜台后,就是因为不想面对滕洛寒,但他还是不识相地跟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安若云立即会意地说道:“哦,你们有事吗?那我离开好了。”“不,安姊”两人同声一气地反对道。“我们没什么事——”闵雨枫急忙撇清,却被滕洛寒给打断。“有,有点事。我和雨枫出去一下,你不反对吧?”滕洛寒立刻捉住机会说道。安若云看向不情愿的闵雨枫,然后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保证她不会有事。”滕洛寒陪笑道。他直视著闵雨枫,直到她终于认命地走出柜台。两人安静地走在通往橘园的小径上,闵雨枫是懒得理他,而滕洛寒则是想听她先开口解释。过了好一会儿,见她还固执地不肯开口,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代表你默认了吗?”闵雨枫猛然转身迎视他,一双美目闪著熊熊的怒火。“我默认什么?”她诘问道。“默认你不应该背著我找房子,尤其不该跟唐文华在一起。”“请问你,滕先生——”她边说边用食指点著他的胸膛。“我们现在是分居状态,我找房子难道还要跟你报备吗?即使我们的关系不变,我总有交朋友的权利吧?你凭什么不准我和谁在一起!还有,在我不想和你谈话的时候,请你尊重我!”他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在他胸前肆虐。“你明明知道他对你有不良企图。”闵雨枫抽开手,气愤地想离他远一点,却反而被他一把搂住。“你干什么?”他无视于她的挣扎,反而将她搂得更紧。“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了,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地一起看房子,你要这个男人怎么冷静得了?”“是你自己心思不正!你还说相信我,听听你自己的口气,分明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定我的罪了,你还要我说什么?要我解释?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他在她无畏的凝视下感到些微的心虚。“我承认我反应过度,但这是因为我担心——”“不止这样,唐文华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出口伤人?”闵雨枫还是不放过他。“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什么事实?”“你不适合他。”闵雨枫正要反驳的时候,橘园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滕洛寒放开她,上前查看。一阵山风吹了过来,纵然时值六月,但是在高山之上,傍晚的温度还是令人觉得阴凉。离开了滕洛寒的怀抱,闵雨枫开始觉得凉意袭人,于是手抱著胸,想让自己温暖些。她转头看向天际,果然发现乌云又开始聚拢。滕洛寒注意到她单薄的衬衫,体贴地走向她。“冷吗?我们先回去再说。”她点点头。这时,唐文华从橘园里走出来,他一看到滕洛寒和闵雨枫在一起,脸上便闪过惊讶的神情;接著,他担心地看向闵雨枫。“这时候上山,应该加件外套的。”他指责地看了眼滕洛寒,然后脱下夹克,在没人来得及拒绝以前,迅速地披在她的肩上。“我去巡山了。”他对闵雨枫露出了个真诚关怀的笑容之后,便又消失在橘园里。滕洛寒沉著脸看向唐文华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快,却不能否认自己过于粗心的事实,竟然没让她加件外套,就硬带著她上山。闵雨枫拉紧了夹克,然后看向滕洛寒,轻声问道:“走吧,你在想什么?”他看了眼披在她肩上的夹克,觉得非常碍眼,但也只是淡淡地说道:“他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对他有偏见。”滕洛寒斜睨了她一眼。“我不该吗?他在打我老婆的主意,你要我笑着跟他说‘goahead’吗?”闵雨枫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别又来了,我真的很厌倦跟你争执了。”说罢,闵雨枫迳自往山下走去,不想理会他。滕洛寒揉揉眉心,显得疲惫万分,然后沙哑地大声说道:“又要逃避了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正处心积虑地想介入我们之间?我一直忍耐,可是你要我视若无睹,我做不到!”他脱下西装外套,快步追上闵雨枫,专制地拿下披在她肩头上的夹克,然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并且刻意地拢紧。“你”闵雨枫有点气他的霸道,但是,当他的外套罩在她的身上,传来他的暖意和气息时,说也奇怪,她顿时不想跟他争辩了。“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可以吗?”他紧盯著她问道。她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若他真的要这么疑神疑鬼,她也无可奈何。事实上,这些天来,一个滕洛寒已经搞得她心慌意乱了,她根本懒得去想唐文华的事;更何况他对她一向没有恶意,面对他对她的关心,一味的拒绝似乎大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