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笔,脑子一片空白。
小乐问:“你刚才没有听吗?”
他尴尬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小乐却脾气很好地说:“没关系,我再讲一遍。”
看着小乐心无旁骛演算的样子,他很想问:哥哥,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臭味吗?
大人们打完了牌,要收摊了,小乐帮着李叔叔做清洁,母亲乐呵呵地问:“听懂了没?”
他红着脸点点头。母亲很高兴,送了一条鱼给小乐,“小乐,空了再教教我们优太。”
小乐一边道谢一边说:“没问题!”
就这样,小乐成了他的小老师,隔三差五给他讲讲题,没题讲的时候一起写写作业。他拿着零花钱请小乐去菜市场外面喝可乐,终于忍不住问:“小乐哥哥,你不嫌弃我吗?”
小乐愣了下,“嫌弃你数学没有我好吗?”
他被可乐呛住,差点把肺咳出来,小乐连忙给他拍背。他抹掉脸上的可乐和眼泪,“因为我身上有鱼腥臭,还有……我的名字像个鬼子。”
小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身上还有肥猪臭呢,你嫌弃吗?”
他被问愣了,要是小乐不说,他根本意识不到。
小乐说:“你家卖鱼,你来帮忙,肯定会沾上味道,这有什么好嫌弃的?我爸在工地干活,身上有汗臭,但这不是为了讨生活吗?”
他有点开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小乐又说:“你再回去认真洗洗,用那种草本香皂,没问题的!”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不再觉得自己被鱼腥所环绕。
这个夏天除了小乐,他还认识了冯枫,不过只是单方面的认识,那时他连冯枫的名字都不知道。经常出现在菜市场附近的都是住在惠嘉巷的人,冯枫是生面孔,明明还是个小学生,居然拦着初中生要钱,非常嚣张。初中生不给,冯枫几拳头上去,很快就把人打服。
他看着冯枫,小孩子那点慕强的心态上来了,觉得这就叫帅气,他也想变成冯枫那样。吃饭的时候,他跟母亲说了冯枫打人要钱的事,言语间不乏仰慕,母亲和继父都把他说了一顿,让他多向小乐哥哥学习,别去碰那些混混。
有了冯枫做对比,他忽然觉得小乐哥哥也没那么好了,小乐哥哥很软弱,从来不和人起争执,有亏就默默吃掉。要是小乐哥哥和冯枫遇上了,小乐哥哥一定会被欺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间。他认真洗澡,起初还有些担心同学又说他身上有腥臭,但除了少数“狗鼻子”避着他走,其他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卖鱼的。小乐也开学了,换了个地方打工,以前要联系一个人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他和小乐就这样走散了。
后来,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好,搬到了更大的市场,李叔叔的肉摊也转让给了别人。再后来,菜市场和惠嘉巷的老房子一同成为历史。
他长大了,成绩还是不行,小乐教给他的,他已经忘了个精光,冯枫打架的一幕却映入他的脑海。他开始使用昂贵的进口沐浴露,很香,却还是在高一开学后不久,发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他太熟悉了,和小学那群嫌弃他的人一模一样。他上去就是一拳,打得那人后来见到他就跑。
他学会了真正让别人闭嘴的本事,他开始崇尚暴力,再次遇到已经成为校霸的冯枫,理所应当成了冯枫的小弟。
他在二中的光荣榜上看到郝乐的照片,才知道原来郝乐也曾经在这里就读。他以为自己应该很高兴,毕竟有机会和小乐哥哥重逢了。但是看着照片上仍旧留着齐刘海的郝乐,他忽然觉得很丢脸,这个男生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软软弱弱、逆来顺受的样子?已经上高中了,就不能凶悍一些吗?
同学问了句:“看这么久,熟人?”
他立即否认:“不认识,随便看看。”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打听郝乐为什么退学,得知郝乐父亲重伤,治病欠下一大笔钱,郝乐为了还钱,实在是无法继续学业。
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可怜郝乐,一方面不理解郝乐。他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财富像滚雪球一般增长,他穿着名牌,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卫少。他不懂没钱怎么就能让一个数学成绩那么好的人退学,不能让学校想想办法吗?不能借吗?不能……来找他帮忙吗?
算了,他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郝乐有任何交集,直到冯枫把郝乐带到了他们这帮兄弟的面前。
再次看到郝乐,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郝乐的衣服磨损严重,低眉顺眼,个子虽然比以前高了,但很瘦,他自己也长高了,比郝乐高不少。
郝乐看向他,眼神略变,他知道郝乐认出他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昂起头,避开视线。虽然心中升起内疚和焦虑,但他清楚,自己绝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郝乐相认,这太丢脸了。郝乐不知道是明白他的想法,还是别的原因,也不再看他,装着并不认识他。
冯枫说,这是新来的兄弟,说着还搂着郝乐的肩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但他知道郝乐绝不可能是什么兄弟,冯枫打架有一套,团体里必然有一个“炮灰”,顶出去承受最大的伤害。这些人一般都是冯枫花钱找来的,既要挨揍,又要给冯枫当仆人。
郝乐来的第一场架,就被打得吐血,他看得烦闷不已,想让郝乐别来赚这钱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兄弟们喝酒打牌,他假装随口问:“这人不经打啊,枫哥,你哪儿找来的?”
冯枫说,以前就知道郝乐退学的事,缺钱的人最好利用,而且郝乐还有个“好学生”的名头,方便拿来应付那些喜欢郝乐的老师。
冯枫找到郝乐,把钱丢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小弟。几天后,郝乐同意了。
“成绩好有什么用?”冯枫用轻蔑的语气说:“没钱,懦弱,还不是只能当血包。”
卫优太更加不愿意和郝乐待在一起,他瞧不起郝乐,可因为童年的往事,又无法不去关注郝乐。每次打群架,郝乐都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当然,冯枫会支付医药费和所谓的“佣金”。混混芋沿。们没事干的时候,郝乐被使唤来使唤去,有时还会挨冯枫的揍。大家吹着口哨喝彩,他只感到如坐针毡。
去学簿山那次,他其实没有那么想去,冬天山里冷,他更想窝在家里打游戏。但是冯枫叫上了郝乐,他预感会出事,也许自己在,能够帮到郝乐。
然而他没有想到,是他回营地叫来郝乐,是他亲眼看到郝乐掉下去,是他近距离看到冯枫和曾燕砸死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郝乐。
他什么都没能做到,那一刻,他像一个真的小弟,在大哥面前一个屁也不敢放。
在接郝乐去山崖的路上,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和郝乐说话。
“为什么要跟着冯枫混?”他咬牙启齿地问。
郝乐却慢悠悠地说:“你呢,为什么要当混混?”
“我……”他答不上来,任何解释都会让郝乐看不起。
郝乐走到了他的前面,“我理解。”